“董书记!”
清晨,我眯着惺忪的睡眼踌躇满志地徜徉在新改造完毕的集镇街道上,听到耳边响起的这句明显带有港台腔调国语的招呼,循声四处张望。一个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福态中年男子正笑容可掬地迎着我的视线频频颔首。
“请问,您是……?”
“吾系安娃子啦!”
“安娃子!啥时候回来的?瞧我这眼神儿,我说一大早怎么听到枝头喜鹊喳喳叫呢,原来是稀客到了。今天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喜从天降啊! ”“都来了好几天了,一直在各村办企业转悠,今天总算逮到了你这个大忙人儿!”两双大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快,我接你喝早茶!”我一把拽起安娃子往路边全新装潢的宾馆“龙行天下”里引。——陈行安,这个和我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儿时玩伙,自从十九年前把老母接到自己工作的光州城后,近些年由于村委会事务繁忙,慢慢就失去了联系。
“老了,都老了”,坐在“龙行天下”八楼旋转餐厅里,我和安娃子互相仔细端详着对方,唏嘘不已。
“董书记,你当年算得上董邨第一号帅哥了!”
“安娃子,莫‘书记’长‘书记’短地叫了,害得我昨天晚上打牌又输了大几千呢!还是叫‘锋哥’受用些!自从你离开了董邨,我才勉强敢号称‘全村第一帅哥猛男’;你在家时,文能曰,武能日,呵呵,哥只配当‘老二’。”我捋着脑畔“硕果仅存”的几缕花白长发说。
“说起来还真系的,当年村里十多个美女争相搂着我亲都亲不过来呢。时间过得可真快呀,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我大概有两三岁吧。一晃都奔五的人了。”安娃子打趣道。
兄弟俩正寒暄着,雅间外走廊里突然响起清脆的高跟靯叩击嵌铜条大理石地板的声音,穿着烫金色图腾旗袍的服务员美美推门进来:“干爹,您点的四凉四热四拼盘,御膳房已经准备妥了,红腹锦雉正燉着呢,请问可以走菜了吗?”
“快上!老规矩,女儿红!”
随着我一挥手,菜被服务员们陆续端上酒桌,美美麻利地捧出一坛包装得古色古香的老酒向安娃子殷勤推介:“这酒叫女儿红,本地特产。在这里,谁生了个女儿,就会在桂花树下埋一坛酒。等到女儿出嫁那天,再拿出来宴请宾客。老板,尝尝吧,百年陈酿。”
“别净整没用的,都本乡本土的,没有外人!”我面色不悦语气粗暴地对美美摆摆手:“早酒三盅,一天的威风!其实就是‘遍山大曲’,不上头,安娃子,我晓得你是海量,来,咱哥俩,尽管放开了整!”
“没有外人,都是内人!”咪了口杯中的酒,安娃子边咂着嘴边涎着脸朝我坏笑,骨碌碌转动的眼球余光扫了扫侍立身旁的美美:“系不系的啊,锋锅?”
“嘿嘿,哥好这口,现在全村一半以上都是俺的娃!”我一边淫笑着一边“上下其手”捏了捏曲线毕露的美美的丰乳肥臀。
“干爹,你真坏!”美美一边嘟着樱唇娇嗔,一边闪身扭起水蛇腰迅捷地钻出了豪华包厢。
“安娃子,吃菜吃菜,听说你们那边前几年传销搞得蛮凶的?”
“系啊,锋锅,我就被别人被骗进传销组织里去过,因为一上课就睡觉,一吃饭就精神,比谁吃的都多,还老调戏女学员,被传销的开除了。”
我举起食指对着安娃子边点边说:“哈哈,你这个‘飞天城隍’啊,当年全县的高考状元,脑袋瓜子灵活,冇得一句真话。这次回来有啥好事儿啊?”
“主要想回来看看锋锅还过得好不好,因为我离家后村里没什么亲戚了,也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再就是顺便考察一下家乡的投资环境,没想到你们走到前面儿了,就连漫山遍野的红高粱酿成的‘遍山大曲’都被开发成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女儿红’特酿。不简单,不简单。”
“这有什么呀?乡土特产,纯粮制作,绿色无污染,申请注册时受到了各级各部门的鼎力扶持,没费多大力,销路还不错。咱们现在喝的是‘女儿红’‘恨嫁’系列‘领导专供’酒,不贵,才5000块钱一坛,公斤装。
“村里的变化实在太大了,锋锅在村里现在的月薪是多少啊?
我撇撇嘴: “俺们是年薪制。”
“啥?”安娃子瞪大了眼睛。
“村委会一年工资只有两三千。不过本人是村里几个水火力发电站、稀土矿窑、建材场、种养殖基地、畜牧业深加工公司、农业合作社的大股东,另外兼“女儿红”酒业董事长。”
“锋锅就是锋锅!”安娃子冲我挑起大拇指,“不,现在得叫你‘董董’了,嫂子现在还好吧?”
“你离开董邨不久,你嫂子也出远门儿了。自从给‘河东省推进西京市城市圈全国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钱副主任搞家政服务时迷上拉丁舞后,现在到市里办了个“夜总黑”舞校,整天包装推出那些‘低调奢华有内涵,奔放洋气有深度,简约时尚国际范儿’的‘海归派’新秀。日理万机的,一年都回不了两趟家。”
“那,侄女儿呢?”
“泰国剑鞘大学早稻田系毕业哒,在米国拜宫当实习生,前一阵儿听说政府破产,无薪休假,两个月前交了个‘非洲十大杰出青年’男朋友摸还摸得•摸还摸不得,小伙儿长得挺像世界拳王、高富帅傲爸妈•拉灯的,听说两个人而今现在眼目下正在拉死喂夹死海滩晒日光浴推印度神油呢,奶奶的,卫星电话也懒得跟老子打一个。我们一家三口现在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唉,老弟,‘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呀!”
“看‘董董’的日子过得还蛮滋润的,那小弟就放心了!这是我的名片儿。”安娃子毕恭毕敬地把印有“环球美食集团舌尖上的大中华片区花篮的花儿香分区光州花都谢了进口株式会社餐饮公司早餐部豆浆课甜浆间 总经理助理 陈行安”字样的名片递到我手上,“本想带几个本村靓妞到我那儿安排职位,顺便自己挑个初恋对象的,看董董在这儿带领乡亲们干得风生水起,事业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就业环境良好,我准备明天早上到隔壁村蹓跶蹓跶,继续寻找商机。”
“那我就不留你了,晚上就在这宾馆打住。需要什么特殊服务尽管打锋哥的旗号,好使,县里餐饮娱乐业这块儿哥全罩着呢。”
深夜,“龙行天下”宾馆2046号房间里仍亮着灯,中央第二巡视组副组长陈行安摊开稿纸,面对拟定的“《关于我国中西部农村生产生活现状调查的报告》”这一宏大标题,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和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