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听见吱吱的叫声,睡意渐消,匀了匀呼吸侧耳倾听,原来不止吱吱声,竟也有啾啾声混杂其中,短促而疾,似是几只野雀在枝头嬉闹正欢。忽然意识到夏天来了,天空比往常明丽了不少,似是数盏白炽灯漫布于天际,透过窗,没有一片云,天是湛蓝的,折腾了大半年的霾亦不知去向。虽然不是特别喜欢夏天,但夏天真的来了。
不太习惯夏,特别是上海的夏,如此漫长。老上海说上海只有两个季节,冬与夏,两个极端。至于春,只是一场连川阴郁稀疏的雨,之于秋,不过一阵洒满金黄落叶的风。诗意不适合上海,没有慢慢颦颦幽幽逸逸,没有新生翠绿印画整个墙壁,没有荡漾梧桐细细淑淑一步三叹百转千回,没有北回大雁嘶碎游子心扉,没有沁人芍药勾勒伊人身姿窈窕,没有残柳临风晕开黄昏,没有新鹊出巢萦绕喜悲。这些都不属于上海,上海不需要去体会,只需要去表现。人们热衷于评判月季玫瑰那一朵更娇艳,吴淞河和黄浦江那一条更妩媚。这也许就是上海,比任何小说都直白,比任何散文都真诚。所以上海的夏,从桃花落到菊花开,爱的人会认为这是一段热烈忙碌活跃真实的演说者和成功者的天堂,而对于不爱的人,则会像一幕焦虑狂躁喧嚣无处依托满身铜臭汗渍的垃圾场和唯心主义的坟墓。然而上海的夏不属于喜爱或者厌恶,上海的夏如同上海这座城市,只属于自己。漫长盛情却又苍凉的见证着浦江两岸的日升日落,数千万来去聚留的孤独并执着的灵魂互相追逐,如血残阳,如风怒吼,爱恨情仇,阴晴圆缺,滚滚硝烟,自尊与自由。
我是四年前的一个夏天来到上海的,时值酷暑,知了玩命地宣泄,汽车带起阵阵熔岩般的风,高楼大厦反射出黄金的光,城市的闪耀让我睁不开眼睛。后来,逛了南京路,人山人海,去了外滩,见了直插云霄的环球中心,而东方明珠却让我失望了,在环球印衬下,显得破旧矮小平淡无光,远不像歌里唱的那么夺目。年轻的心亦被这座城市的光辉深深折服,梦想被拉伸到了光年外的太阳,豪情像奔涌的浑黄的浦江水漫延至城市的所有角落。年轻的心可以在众目睽睽下忘情的舞蹈,伴奏着重金属音乐低沉而尖锐的敲打,演绎一场惊天动地的盛筵,那场狂欢的主题叫做憧憬。
四年的生涯,在许多地方留下了足迹。没去过佘山和锦江乐园算是遗憾,但作为补偿,几乎吃遍了朋友们提及过的每家饮食店。南翔小笼,七宝年糕,彭浦的滋滋作响的金黄的炸猪排,城隍庙油光闪亮引诱口水的臭豆腐,打浦桥的小吃街,徐家汇的烤鱼店,成山路哪几家店几点关门,五角场哪几条街又各自不同。如数家珍,唯心主义成了唯吃主义。但上海老饕钟爱的黄鱼面和梭子蟹还是难以下咽,显然还未真正让上海同化,似乎也永远不会被同化。依然不屑在菜市场为了几毛小利同人争的耳目尽赤,也从未在熙攘街头高声自说自话。上海渐渐跌落了梦想的神坛,然而悲哀的却是每次春节艰难地回趟家又匆匆返回,回家越来越像一次稍微长点的旅行,故乡处处是新盖的小区,黄沙烟尘和马路上绵延的汽油味道似乎在预示着这座城市的最终命运。很多朋友过年长假不再返乡了,问起缘由,许多推诿,路遥,票难买,开销大。后来,我渐渐有所感悟,对漂泊的人来说,家,哪里是家?哪里都是家,哪里又是家!
月初拜访了一位朋友,顺带见了朋友的宝宝。小家伙不到半岁,虎里虎气,粉嘟嘟的,逢人便笑,甚是惹人怜爱。尤其是那胖乎乎白嫩嫩的脸蛋儿,纠结许久仍想去捏下。与朋友交谈中得知,朋友在上海买的房近期在交付,按揭,朋友要定居上海了。有些吃惊,朋友在上海呆了几年,又在苏浙辗转了几年(朋友是江苏人),终于还是落地上海了。这也许是上海特有的魔力吧,她像一朵散发浓烈香味的玫瑰,即使明知有刺,你也会不顾一切拜倒于她的芳菲。
在上海沉浮久了,也明白了一些道理。上海不需要眼泪,即使冰冷沿着面颊湿了衣襟,也要咬着牙目光如灼地看着远方告诉别人,这是汗水。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只要一息尚存,即使头破血流衣衫褴褛。不要问为什么,这场游戏名字叫做生活。
太阳落了,没有晚霞多少有些遗憾,知了累了,麻雀也倦了,偶尔两声瓢盆碰撞。查了天气,明天仍是晴天,从今天起,进入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