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飞驰过二桥，路窄了下来，道路开始在山间盘旋，没有名字的村落一个个消失在身后，呼啸而过的山风从百余丈高的山上呼啸而来。吹起路上的尘埃，在脸边，在耳廓散去，满眼的青山碧树，道路像一条条玉带系在山药间，山像一个个壮汉，巍峨着头顶着天，只是，汽车驶过的痕迹很快消失在风尘之间。
数年前颠簸的黄土路再也没有了，以往归乡总是需要两到三个小时，那时的我是晕车的，总是害怕回到老家，可是由于爷奶还在老家，每年还是要回去几次探望的，尽管每次都因晕车吐的一塌糊涂。现在，是又平又阔的水泥路，可爷奶走了，归乡这件事尽管好几次上了日程，但最终都放弃了。
再次回来，好多东西似乎变了，看不见车辙凌乱的坑坑洼洼，看不见黄土掩埋的老汉，看不见泥泞满背的小孩，看不见道路旁横亘着枝丫的稻田， 连路旁的村落都大变了模样，泥土累的土墙房大半坍圮了，显然，大部分也已经许久没住人了，一座座白墙黑瓦的小洋楼拔地而起，局促的拥在一起，像一群热血激昂的弟兄，誓要把破败的旧消灭的无影无踪。但人总是有声的，而这些挺拔的小洋楼确是没有的，一个个防盗门紧密得锁着，一院院围墙将小洋楼紧紧的围着，像是在提放着什么，不禁让空气也紧张的有些凝滞。所以院子旁的狗也是不敢叫的，而山上的牛大多也被拉进屠宰场了。我问母亲，村里的人呢，母亲没说话，转过头，指着身后的路，这时我才注意母亲的鬓角又多了几丝白发。
人怎么会不老呢？我想起奶以前经常说的这句话。一睁一闭，几十年光阴，有的人去了远方，有的人也去了远方，选择了不同的路，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和这些落后残破作别了，许多人再未回来了，所以村就空了，所以狗就跑了，所以牛就卖了，所以我们终于可以在教科书上深深地刻下，看啊，我们的乡村多静谧啊。
我想停下来，美美实实的感叹一翻， 可是车并停不得，他们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赶过去，否者人们就会嫌弃他，被嫌弃了以后就会有人想要去换掉它，他们便只能看着崭新的车在路上飞速前行，自己于是会在悔悟中加速老去，老去......于是，每辆车都行驶的飞快，汹涌的山风，迅疾的弯道，还是沙子一遍遍在它们飞驰的身体上留下划痕，似乎并未点滴延缓衰败。但我想，如果我是它，大概我也会选着庄严的老去，这样也许还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一处同样静谧的塚。
当然，如我只是一个行色匆匆的乘客，是无暇顾及这车，车亦是无法顾忌我的。我抬起头， 将眼光尽量留在百余丈高的山巅之上，一片苍翠的树油绿了整个夏天，也封闭了山间的路。好多年前就听人了，要封山育林了，以前自以为是无稽之谈，不想如今却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实现了，也是，在这个国度，所有的口号都应该义无反顾的实现。
目光及处，那有一片山楂林，那有几颗橡子树，那边是一堆龙须草，那边还有几片荒芜的山地里肆放着些不知名的植物，也许并非不知名，往年那些老人们对这些山是无所不知的。山地旁边似乎还有几个老松，枝丫蓬乱地生长着，好像，松下还有一个老人，中等身材，佝偻着背。我揉揉眼才看清，他带着和我一样的方框眼镜，雪白的发间寻不到一缕青丝，脸上的沟壑如山上的碎石一般密密细细得紧挨着，一手捋着雪白的长须似乎在树下咕哝着，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又或者是一些隐秘的小调。等看完了这一切，我才看清楚那双眼睛，灰白的眉毛之下，眼角拖着长长的皱纹，一双疲惫的眸子，浑浊的像揉进了一片即将暴雨的乌云，又看了看，才猛然发现，那双眼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
忽然睁开眼，窗外一片漆黑，头有些痛，好些东西记不得了，只是不断地涤荡着梦里那几座孤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