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真像一座不见天日的孤岛,那我宁愿做一只流浪的瞎猫。
如果世间处处都有你的温暖,那我宁愿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
如果你知道我也不开心,会不会在远方沉默。
如果你还知道我在这里,会不会转身就走。
如果你还在,我会不会一把抱住你。
啊呀呀,怎么这么苦情。
因为我们都一样啊。
因为我们不能哭啊。
1
唐先生是我以前的同学,白皙的皮肤,乌黑乌黑的明亮的眼睛,始终干净的黑发和衬衫,嘴角边始终挂起的温暖的微笑,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个阳光帅气绿色环保的好青年。事实上恰恰相反,这货是第一个激起我成为一个乡村混混头目欲望的人。
当时学校有四个乒乓球台,一个是初三学生专用的,一个是学校混混头目专用的,剩下的两个就是其他几百个学生公用的。
每次下课,铃响的一刹那就有至少十双穿着校裤的腿朝那两个球台飞奔而去。当时的规定是,第一个占到球台的人,有权利决定这十分钟的打法和参加人数,此人谓之“老大”。凭借靠门的座位和瘦小灵活的身体,我每天至少要做四次“老大”。久而久之,一堆围着我的人形成了小团体,也不光在打球的时候叫我“老大”了,平时也这么喊,这让我一度无比荣耀。
故事是从唐先生转到我们学校来发生转机的,也可以说从那时才刚刚开始。
有种人生来就有种莫名的威信,唐先生就是这种人。
唐先生到我们班一个月后,威信就仅次于班长了,而班长只对我没有威信。原来下课跟在我周围的人很快都跑到唐先生那里,让我很不爽。
我依旧每节下课第一个跑去占到球台,想借机会不让唐先生打,以泄心头之恨。没想到他对我笑了笑,说:“这是乒乓球呀,我从来没有打过,可不可以让我试一下?”
我一愣,就把球拍给他了。
起初他不会打,过了几天,已经是我们里打的最好的了,于是球台也是他的了。不管谁占到,都会让给他,因为他会让所有人都有机会上场。
有一次,有几个初二的混混来抢球台,我们不给,他们叫嚣着要打架,我们就都沉默了,于是他们愈加放肆,开始骂人。
唐先生走到那几个混混的老大面前。
没人知道他在想做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唐先生手里晃着球拍,淡淡地说了一个字:“滚。”
“哎呦喂你很屌啊。”老大面子上挂不住,伸出手想推他一把。
“啪。”他的左脸被球拍扇肿。
“我操你妈…………”
“啪。”他的右脸被球拍扇肿。
老大双眼血红,一脸狰狞地冲唐先生一拳挥来。
唐先生不急不躁,不慌不忙,抬起右脚,又稳又准又狠地和老大的裤裆来了次亲密接触。
此后,学校没人再去惹他,和我们。
当时学校混混的老大是初三的,他找到唐先生,说:“跟我混吧。”
“没兴趣。”
“你不要后悔哦。”
“你可以跟我混,也可以现在就滚。”唐先生说。
后来,这个老大在附近县城捅了人,被学校开除,然后又被人捅了。唐先生顺其自然的成了老大。我成了他首席小弟。
2
唐先生喜欢上周小姐还是我撮合的。
周小姐是隔壁班的班长,脸蛋始终都是红扑扑的,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眼睛眯成一弯月亮,蛮甜。她和我们班长关系很好,她们两家是邻居,从小玩到大的。
我是我们班上唯一一个在午睡时间可以看漫画的人,这个特权就是瘦瘦高高的女班长给我的。
周小姐也是通过她认识的。
后来我和周小姐的关系发展的比和班长还好,听说她们还为此冷战过。
有一天,唐先生没来上课,有一帮初二的人把我堵在厕所打了一顿,打的鼻青脸肿,鼻血止不住的流。
回到教室,鼻血还在流,几个朋友手忙脚乱的给我止鼻血,我以为伤到哪里了,也被吓的手足无措。
班长看到,二话没说,跑到楼上初二教室,当着他们全班人的面发疯一样地骂打我的人,还不带脏字的。那个人面子上挂不住,把她拖出教室,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叫她滚远一点。
她被吓住了,估计也没想到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然后默默地回到教室的座位上低头啜泣。
朋友说:“这女的给你出气被打了。”
我看了班长一眼,提起板凳,冲上楼,一板凳甩在他身上。说来也怪,鼻血一下就不流了。
我回到教室,坐在班长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不哭了,泪眼朦胧地问我:“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说:“没事,以后不要这样了。”
然后她擦擦眼泪,让我回去准备上课。
她不会想到,我以后会比那个男的更不要脸。
但我们就是这样,此山未见彼山高,是不会顾虑什么的。
我们都只是想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一个不大不小不深不浅却无比真实的脚印。
然后接着上路。
我对她说:“不要哭了,我不需要你保护,但我可以保护你。”
很多年以后,我脑海里还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瘦弱单薄的男孩,在傍晚的窗边用一种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一个哭泣的女孩说,不要哭了,我可以保护你。
而这个男孩的身影会在朦胧的回忆中渐渐变成唐先生,女孩则会变成周小姐。
第二天,唐先生到学校来,一脸严肃的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说:“兄弟,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
“我一处级干部,我他妈哪儿知道什么感觉。”
“你思想还能再恶劣一点不?”他很是不屑。
我说:“你就是思春了是吧。”
“…………嗯。”
“哥给你介绍一个。”
就这么,唐先生和周小姐认识了。在我和班长重新认识的第二天。
3
唐先生追女生是属于细火慢炖的。起初周小姐还有些不适,后来被他烦习惯了,就任他去了。这个时候,女孩子一般都是把心开了条小缝,等你把温润的浓汤从这缝里把心灌满,基本就算成功了。
临近初中毕业那段日子,唐先生拼了命的复习,天还没亮就起床打开台灯背单词,晚上做卷子到教学楼熄灯,比谁都用功。
我问他:“干啥呢?”
他冲我笑了笑,围着黑眼圈的眼睛透出明亮的光,说:“她让我跟她考到一所学校。”
那时他已是另一个人,从他和周小姐认识开始变的。
其实也可以说,周小姐让他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初中毕业晚会,班长在我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的,我想说些什么,但终没开口。
她要去北京,我送她到车站,候车室里,她又哭的稀里哗啦的。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要哭了,我可以保护你。”
她给我拿了一包中华,小声说:“你要是一定要抽烟就抽好点的,至少对身体伤害小一些。”
上车以后,我在窗外冲她挥手,不停的喊:“不要哭啦!”
她没听到,但看到了我的口型。她擦了擦眼睛,对我做口型:“我不哭,你要好好的。”
我咧开嘴冲她笑了一下。
列车发动,再未相见。
女孩长大了,马尾辫也成了齐腰直发,可以保护自己啦。
我走出车站,顿时感觉这个城市有些空荡,明媚的阳光也成了冷色调,就跑去找唐先生喝酒。
“我要和她去一个学校了。”
“你不是没考上吗?”
“她要和我一起。”
我突然想起中考前第四天下午。
周小姐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大片的田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落下来。
唐先生拿着一盒酸奶坐下来,递给她,她没有接。
他察觉到情况不对,就换上一副嘻笑的表情问她:“怎么了?这几天怎么没有来?”
“我爸走了。”她的语气平静,像一块冰凉的石头。
唐先生陪她坐了一下午,一直到天黑,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周小姐说:“我要走了。”说完泪水涌了出来,她立刻抬手擦掉。
唐先生僵硬地抬起手,拍了拍周小姐的肩膀,说:“不要哭了,我可以保护你。”
晚霞里透出的红光斜斜地覆在窗边的男孩和女孩身上,窗外拂起微风,盆子里的小花摇啊摇啊,像一副永远定格在教室角落的画。
我对唐先生说:“祝你好运。”
“祝她好运。”他喝了口酒,说,“班长呢?”
“祝她好运。”我也端起酒杯,像在给这座城市致敬。
4
上一次跟唐先生见面,是去年冬天,我们当年那个小团伙的一个兄弟结婚。
这些年我也流浪过几张双人床,岁月和夜晚都留在一个个不同的姑娘的身体里,然后她们会说,你变了,你走吧。
我收起行囊,去下一个城市,迎接下一个姑娘。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身心俱疲地想起唐先生和周小姐。
唐先生的脸变的略显沧桑,眸子里的光也变的暗淡。
我问他:“你们怎样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他怔了一下,说:“她一年前走了。”
我也一怔,然后沉默。
“你觉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我们都不想面对。”
“我们演来演去,无非是想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一只不大不小不深不浅但无比真实的脚印。但是我太贪心了,一只脚踩住了她的半辈子。”
“没有天灾人祸,我们也终究逃不了时间。因为她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因为我保护不了任何人。”
“我们都是一样,在彼一时的热烈里翻滚,在此一时的平静里死亡。”
“她走前对我说,你不能哭。他妈的,鬼才哭。”
很多年以后,我脑海里还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瘦弱单薄的男孩,在傍晚的窗边用一种笃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一个哭泣的女孩说,不要哭了,我可以保护你。
晚霞里透出的红光斜斜地覆在窗边的男孩和女孩身上,窗外拂起微风,盆子里的小花摇啊摇啊,像一副永远定格在教室角落的油画。
如果你真像一座不见天日的孤岛,那我宁愿做一只流浪的瞎猫。
如果世间处处都有你的温暖,那我宁愿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
如果你知道我也不开心,会不会在远方沉默。
如果你还知道我在这里,会不会转身就走。
如果你还在,我会不会一把抱住你。
啊呀呀,怎么这么苦情。
因为我们都一样啊。
因为我不能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