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儿童三轮车上摇摇晃晃,嘻嘻笑笑个不停,你颤巍巍跟在身后推着我往前走,我会跑到造房子没用完的小土堆上撒尿,也会拔下几朵盎然的花然后丢弃,你捏着嘴看着我玩耍,只是车前有石头挡住我时,才缓缓走到我身前踢走那些石子推着我向前,一推十多年就过去了。那造房子未用尽的河沙,也长出了荒草,春天来时还冒出几朵野花,只是我不再摘它。偶尔横在门前的石头,我也能轻松踢远了罢。 你喜欢裹着青布衫子穿双布鞋坐在门口抽着烟,倒也不用担心熏坏牙齿,毕竟牙齿早已落光。我们几户亲戚住在一起, 大哥家的杏子熟了的时候,大哥爬到树上敲打枝叶,我就在下面捡杏子,你坐在一旁,过堂风吹得你发丝飘动,金色杏子与你的白发,树上的哥哥树下的我,现在只剩下过堂风还依旧。你青布衫子里的口袋中,一叠叠零钞用手绢包着,缠了好几层,最里面儿还是双缝补过的黄袜子套着,每次背着妈妈找你讨吃的,你从那繁复的钱包里掏出钱的速度慢的要打消我的馋意,要到以后就屁颠屁颠跑到小白兔(小时发音夹舌,西瓜念西搭,瓜子念搭子,小卖部念小白兔,至今家人吃饭仍是笑料)换几颗糖吃。过年的时候,家里的小辈给你送了些罐头和营养品,你都偷偷唤我过来吃,橘子罐头甜津津的也不腻人,一盒四罐,你不让我吃多每次只准吃完两小口就放到比我高二十公分左右的茶几上,实在忍不住去偷吃;搬了个小板凳没站稳摔了个鼻青脸肿,我妈当我是和别的人疯闹摔的,就叫我爸用力和我疯了疯,我爸爸倒也是个讲信用的人,说一巴掌把我屁股打肿,他就绝不会多打第二下。 冬天来的时候,到处是柴火的味道。一阵阵烟子从四面八方飘出,一家人围在火炉旁边聊天喝茶,你的搪瓷缸子里总是摆着些梨片放在火炉上烤着,你走了以后太爷爷偶尔用那搪瓷缸子泡一缸浓茶,旧搪瓷杯子上的茶垢像极了我印象里那些冬天的颜色。早上的时候你总是咳咳咔咔的,吐好些浓痰,干呕一阵才连忙喝几口水,小时候以为你是在模仿动画片里的妖怪,长大了自己抽烟才明白那是咽炎,梨片清肺也是之后许久才知道的中医说法了。过年当然是小时候最有趣的事情了,尤其是灌肠肉烤起来特别好吃,不过大人只丢给我们小小几片总是过不了瘾,你总是用小碗偷装上几片,我则偷几根舅妈打毛线的长针穿着烤,长针铁做的导热厉害,你就拿个小毛巾沾点水让我握住,想起屋后野草燃起的火焰,顿觉火的温柔,可惜远了不少。 说起你最爱吃的东西,一定是烤的外热里温的橙子,而且橙子上方还得穿个洞塞一小把花椒进去,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学来的做法,只是觉得嘴里甜而又麻,麻而复甜,现在想来那味道有些像是你的人生体验 。橙子热乎以后,你就用手绢擦擦再用刀轻轻削开,掰两瓣给我,大抵是受了你的影响,我最爱吃的水果也是梨子和橙子,只是不烤它们而已,更无论花椒了。在一个冬天回五峰奶奶家归来的时候,再也不见你的身影,他们说你走了,我只记得妈妈不开心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后念及也是懊恼悔恨,此后再也没吃过加花椒的橙子,儿童三轮车被我丢弃在杂屋里,仿佛少了你,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后来,吃烤灌肠肉也只是自己兀自去拿,没人再拦我,想吃就吃,不用你再拿小碗偷偷装着。吃梨子和橙子的时候我也从未睹物思人,从我记事到你离世不过两年,只有过年上坟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在上山的酒食里面,我会偷偷塞两个橙子,真抱歉我懒得削开橙子塞花椒进去,你将就一下吧。 太爷爷和你种下的竹子开花以后全死了,杏子树也不结杏子了。 哥哥去了上海,过段日子或许还要出国,我在太爷爷当过纤夫的地方上学,有时候一个人蹲在舅舅房子旁的过道里抽烟,除了过道风依旧,觉得什么都没留下。 路早村村通了,你拖个梦寄给我吧。 还会春来,废弃黄沙,谁会理它几朵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