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第二章 猎人Versus枪手）

　　走出杂货店，冷气逼人。狂乱的晚风从四面八方，包裹住洛安身上每一个毛孔。零下三十余度的气温，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易物完毕，时间变得宽松起来。易物完毕，时间变得宽松起来。他懒懒地走到杂货店一侧，靠在墙上，点起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是最好的麻醉剂，浓烈刺激，正适合祛除严寒。他闭上眼，猛吸一口。
　　呼——
　　哈————
　　爽快。
　　陶醉之余，仰头，恍然，迷惘。天地仿佛在一圈圈旋转。从耳畔的呼啸声中，洛安仿佛又听到了久违的话语。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不知多久以前，那人这样说道。
　　杂货店的双层真空玻璃，里层上了厚厚的霜，而外层却仍然如铜镜般光亮。镜面中，街对面的大楼门前堆满垃圾，一片萧瑟。几只野猫在争食垃圾堆里的残羹，互相毛发倒竖，弓着背互相对峙、追逐。这些动物对环境的适应程度，要远远超过人类。看着这一幕，他不禁感到有些讽刺。
　　破旧的老楼，曾经有一个辉煌的名字——花旗。
　　洛安还记得最后的那一日，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新闻发布会上，那位曾经执掌着一座巍峨的金融帝国的老者眼中无限的落寞、销魂。一夜过去，老人吞枪在自己即将被抵押的卧室里。鲁宾•科尔，花旗集团的董事长，就这样，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烙印成墙上一朵殷红的花朵，随着他的帝国一同被历史埋葬。
　　三年前那一场骤变，区区四个月，世界各国，无数的金融巨头，仿佛阳光下高飞的伊卡洛斯，纷纷从半空倒头栽下，一命呜呼。极度匮乏的资源面前，交锋了几百年的社会主义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同时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却是已经消亡了数千年的最原始社会形态——采集与狩猎，以物易物。
以物易物，物有所值。有用则珍贵，无用则低贱。而珍宝、货币、这些原本的奢侈品，自然变得连粪土也不如。这也是为何三张北极熊皮便要比劳力士金表要贵重的原因。
　　走神了许久。烟灰洒落，很快火星便烧到了手指。洛安本能地一甩手。烟蒂斜飞到雪地里，熄灭，腾起一股青烟。
　　站了许久，四肢有些僵硬。他踢了踢腿，挥了挥手，脚尖传来针刺的感觉，还好，没有麻木，血液流通算是顺畅。
　　看看怀表，时间还充裕的很，去公园转转吧。

　　“慢着——”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洛安转过身看向来者。叫住他的人一脸凶相，黑色夹克打着补丁，朋克风格的皮毛帽子歪歪斜斜地挂在头顶。手里拿着一把9mm手枪，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这副模样令他不由得想起上个世纪的飞车党。
　　痞子——如果在几年前，这种人会被如此称呼。
　　“小子，把身上能用的的东西都交出来——”“痞子”歪着头叫嚣道。
　　“我……没有。”洛安直直地看进男人的眼睛，目光锐利。这人的态度，令他微微不爽。
　　“胡说，你怀里那一堆难道什么都不是？甭废话，快拿出来——”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拿着手枪的男人愈加不耐烦，避开洛安的目光，他摆了摆手，手枪指着洛安脚前的地面。
　　“……好吧好吧，如你所愿。”洛安咬咬牙，把怀里的东西都放在地上。蔬菜、水果、鲸肉……可恶。他忍住怒气，勉强堆着笑后退一步“好了，就这些，我可以走了吧？”
　　“走什么走——少装蒜，还有两盒子弹，快点，我看到你在杂货店里换到的。”
　　“这个么……”僵硬片刻后，洛安掏出挎包里装着的两盒子弹“这个给你也罢，拿着——”他将盒子随手扔在脚前的地面上，一字一顿地道：“这次，我，可以走了么？”
　　“还有企鹅蛋——”男子指了指他的大衣，又指了指地面“也拿过来——”
　　“企鹅蛋……”欺人太甚，洛安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抱歉，恕难从命，这个不是我的。”他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您看，子弹已经给您了，今天，就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个蛋——”砰，子弹打在他身后的墙上“快点，否则下一次小心老子打烂你的脑袋——”
　　混蛋。
　　够了。
　　“……好吧……小心点，这东西可易碎着咧……”叹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那一盒鸡蛋，不舍地看了看，又向对方投去恳求的目光。
　　男人的脸上写满冷酷，看来是没有办法交涉了。
　　呵……
　　呵呵……
　　他咽了口口水，上前一步。
　　砰地又是一枪，这次打在他脚前的地面上，冰屑四溅，扬起一阵飞雪，打在脸上，微微刺痛。“停下——就放在你脚前——”拿着枪的手有些颤抖，男人咆哮道。
　　稳住——
　　还差一点——
　　“好吧……既然您如此坚持，那就放下吧……唉……人生惨淡……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他嘟囔着，迈进半步，躬下身，将企鹅蛋轻轻放在地上。
　　“不过，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么？”僵硬了大约三秒钟，洛安忽然发问。
　　“够了——这可是你自找——”男人终于耐不住了。他手腕微微抖动，扣下了扳机。
　　如果男人能够更加冷静，便会看到，洛安的嘴角，忽然微微一翘。
　　砰——
　　嘭——
　　扑——

　　“真是晦气”重新套上外套，洛安斜眼看了看地上昏迷的男人，无奈地耸耸肩。
　　男人扣动扳机的那一刻，他以急速脱下大衣，掷向拿枪的男人，遮蔽住了男人的视野。借着大衣迷惑对方的一瞬，他猛地向右急冲，以Z字形包抄对方的右翼。
　　男人的脸色僵住，本能地对着大衣扣动了扳机。
　　菜鸟，吃我一记。
　　深吸一口气，洛安屏住呼吸，猛冲到男人右侧，左手锁住他持枪的手，右手一记勾拳，狠狠地打在他的太阳穴上。
　　男人闷哼一声，飞了出去，撞在一侧的砖墙上，又软绵绵地顺着墙根倒了下去。
　　血顺着额头一侧汩汩流下，这一拳，力道不轻。
　　猎人，猎物，不过一念之差。
　　上一刻，他是猎物，对方是猎人，却是个菜鸟。
　　这一刻，对方是猎物，他是猎人，他是专家。
　　“手枪我就收下了，代我向你的老板问好，无论他是什么人。”对于这种社会的蛀虫，洛安一直是极度憎恶的。躬身谈了谈男人鼻息，确认对方没有死掉后，他一脸嫌弃地迈过男人的身躯，弯腰捡起被积雪覆盖的几盒物资。
　　“再见咯~~~”冲着身后男人所在的方向，他做了一个友好地手势——一根中指。

　　一瞬间，眼前闪过一道红光。
　　错觉？
　　不是。
　　洛安下意识地向右侧的垃圾箱后扑去。物资散落一地。装着蛋的盒子里，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
　　然而生死攸关，他已无暇顾及这一切。
　　咝——
　　啪——
　　一颗子弹将垃圾桶贯穿，钉在雪地里，火星迸溅。是狙击手。对方居然还有同伙，洛安始料未及。
　　可恶——
　　看着弹孔，他默默心悸。如此大杀伤力的武器，枪响时却只是一声轻响，显然是安装了消音器。这次的袭击者与刚刚的男人，显然不在同一个层次上。看来，自己有麻烦了。
　　咝——
　　又一颗子弹打在垃圾箱上，洛安的大衣被穿箱而过的子弹打了个窟窿。这里不安全，他深呼吸两次后，猛地冲向小巷另一侧第二个垃圾箱的背后。
　　咝——
　　大衣上又添了个窟窿。
　　咝——
　　左肩一颤，整个左臂一下子麻木下去。他中弹了。
　　躲在掩体后，洛安咬牙。对方使用的是空弹，这使得他侥幸保住了手臂。然而，洛安却没有感到丝毫的释然，生死攸关之时，中弹，往往是致命的。
　　怎么办？怎么办？
　　对方可以打穿掩体，而周围根本没有什么其他像样的遮蔽物，像这样，躲在哪里都不安全。
　　只好赌一把了。
　　故伎重演，洛安再次脱下身上的大衣，挥手掷出。
　　咝——
　　大衣上又多了一个窟窿。
　　哈，中计，你完了。一丝微笑浮上他的脸。猛地跃出，洛安掏出刚刚的手枪，对着对面楼房的四层，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出的一瞬间，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那是他向对方发送的最后问候。
　　玻璃破碎，洛安看到，一个人影从那灰黑色的破洞中，缓缓倒下。
　　十环。
　　得救了。
　　咻——

　　这时洛安才感到自己是多么虚弱，天旋地转，他摇摇晃晃地撑着垃圾箱，缓缓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外套。
　　对着橱窗看看自己，头发凌乱得如同一团鸟巢。原本便已是破旧不堪的的大衣上，又开了三个破洞。“丧家之犬”他这样自嘲。自上次猎熊以来，自己似乎还从没这么狼狈过。果然，最危险的，还要数人心。
　　地上的盒子一片狼藉，流出的蛋清、蛋黄已经冻成了冰。悲哀地直勾勾盯了半晌散落了一地的杂碎，他无奈地苦笑起来。企鹅蛋的话，回去和杂货店老板再讨一盒吧……虽然希望不大，但凭着刚刚的人情，他还是希望老板能慷慨解囊地出手相助。
　　然而——

　　红光一闪。
　　靠。

　　咝——
　　噗——
　　刚刚的失血导致虚弱，洛安已经没有体力去躲避。他身体一颤，胸口传来嘎嘣一声脆响。
　　双腿发软，眼前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一头栽倒在地上。脸埋在雪地里，冰雪刺骨。
　　失误了，居然还有其他袭击者。
　　社会动荡，人人相戕，在这种情况下，被打倒就相当于死。洛安感到一阵懊恼和不甘。他咬牙，暗自恼怒自己的大意。
　　真的就这样死掉了么……
　　她还在等——
　　她还在等——
　　她……还……在……等……
　　心中默默反复念叨着这一句，世界沉降，他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