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第三十六章 猎人工会）

（一）
　　“慢下来慢下来——好——再向右一点——向右——向右——停——下放——太快了——好的——稳住——停——”
　　西德尼迎着扑面而来的劲风，一刻不停地吼出接二连三的口令，与此同时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握得指节咯嘣作响。
　　这是重建基地的第五十三天，他额头上的青筋又多了几根。机场废墟里四处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吊车司机忙得手忙脚乱，每隔那么几分钟就要返工一次，更是让他恨不得把那半吊子的家伙从驾驶室里面拖出来狠狠地暴打一顿。妈的，一个月这被陨石轰炸出的大坑就开始修复了，现在还是这副德行。要不是组长下了死命令要留下这群蠢货，他早就拿一梭子子弹把他们扫地出门了。
　　“小心——”
　　危险的气息比警告的尖叫来得更快。电光石火间，西德尼已经一个猛子扑倒在地。六根钢管自头顶呼啸而过，标枪一样投射在十数步外，贯穿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帐篷，像钉昆虫标本一样把油布死死地钉在地上。看到这幅景象，就连西德尼自己也感到一阵寒意自里而外笼罩全身。若他再晚半秒，那么此时此刻，被贯在地上的家伙恐怕就要换角了。
　　西德尼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血压冲破了。灵魂顺着裂口飘然而出，他看到自己拍地而起，一个箭步冲到帐篷前拔起一根钢管，回身冲向另一台吊车的脚手架下，把正笨拙地爬下的饭桶在地上摔成一只龙虾。又骑在龙虾上，拳头犹如雨下，任由鲜血的味道充斥鼻腔。胸中一个月以来攒下的闷气一瞬间像开了口的气球一样施放干净，此时此刻看着对着司机拳打脚踢的自己，他感觉自己也像气球一样飘飘然，在比吸食大麻还要舒畅的快感中越飞越高。
　　“你没事吧——”
　　一只手拉住西德尼号氢气球的线，硬生生把他摔回地面。
　　他狼狈地爬起身，看到吊车司机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正局促不安地搓着手。片刻前的妄想又冲上眼前，催促着他把眼前的年轻工人打得满地找牙，但是这一次却撞上了他刚刚不由自主地挂在脸上的微笑面具，硬生生跌回体内。
　　“没事，去帮他们把帐篷重新支起来，然后去休息一会吧。”
　　他拍了拍微微有些驼背的饭桶的桶背，转向他身边的另一名年轻人，贴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放松了不少。
　　“我猜是洛让你来找我。”
　　他象征性地和对方握了握手，很快便把手缩回。这双摸过无数枪支的手从来便不是为此而生，即便对于曾经有助于自己，有助于工会的刘煜来说，这也已经是极限。“怎么样，和议会的家伙谈完了？” 说着，他习惯性地后退一步。两步之遥才是人与人正常交往的距离，只有与敌人正面交锋时，他才会踏入这圈子以内。
　　“嗯，谈完了。”刘煜的神色一如既往地轻松，却不知趣地向前迈进一步，迈进西德尼的保护圈。
　　“对于刚刚的意外，我很抱歉，这些工人都很年轻，很多都是不久前才从训练营里面出来的，技术上都生涩得很，还请您多多包涵。”
　　他微微点头致意，再次做出友好的姿态。
　　“西德尼先生，我们今后就是同事了。从今天以后，猎人工会将加入议会，作为仅仅听从一级议长指挥的高级行政部门而继续为厄尔尼诺服务，就像观测站一样。希望我们这次的合作愉快，就像之前一样。”
　　西德尼感觉自己仿佛花了一个世纪才弄明白这句话究竟什么含义。
　　才怪咧。工会和议会什么时候合作愉快过？
　　他咂了砸嘴，感到脸上的面具似乎比先前更加紧绷。握在右手里的左拳被握得生疼，但是他知道，一旦放开一点，下一刻那已经微微有些颤抖的拳头便不再在自己掌控之下了。
　　“嗯，就像我们之前的合作一样愉快。只是希望这一次你们不会再横空杀出五万大军。”
　　全身像雕像一样站在刘煜面前，他尽全力把微笑面具糊在脸上。
　　刘煜笑出声来，尽管西德尼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话并不好笑。
　　“哈哈，当然不会。” 他拍着胸脯保证着：“那个时候不是特殊时期嘛，这一次是纯粹的民事合作，纯粹的民事合作。现在军队已经被零号议长回收了，只用于城市警戒，我可以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干涉我们的合作。”
　　这才是笑话。西德尼心想。
（二）
　　“总之这就是我要说的了。合作的具体协议内容就让你们的头儿和你说吧。观测站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先告辞一步。”
　　一阵琐碎的闲聊后，往返于观测站与工会营地的公车如期到来。见坐在驾驶室里的卢震一脸的坏笑与副驾驶座上堆得有如小山的材料。刘煜苦笑了一下，便和西德尼到了别，向着公车跑去。
　　然而很快，西德尼便以更快的速度追上了他。
　　“等等。” 他拦住已经半只脚迈进车里的刘煜，面色严肃。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现在对观测站的这些工人也算是有指挥调度权咯？”
　　刘煜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惊讶。
　　“当然，怎么？”
　　“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些人的技术暂时还达不到要求，我希望能先给他们做一些培训，培训时间可能要很长，不希望耽误观测站的日常工作。”
　　听到这里，刘煜又露出那标准的阳光笑容。
　　“这当然没问题。”他拍了拍西德尼的肩膀，引得西德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反正观测站那边也没什么大事情。给我们留十个人，剩下的随你调遣。”
　　太棒了，等的就是这句话。
　　班车离去，西德尼站在原地，面具自脸上滑落，背后的却依然是笑容，只不过这一次是纯天然的。他大踏着步走回片刻之前自己匍匐的地方。哼着小曲，每走一步便把脚下的碎琼乱玉踩得更加细碎。充斥着暴力的幻觉游走在眼前，魔障一样如影随形，却终究只是幻想。但是这却丝毫不会影响西德尼来给自己找些乐子。他甚至怀疑，即便此时此刻眼前的废墟在一瞬间便完成修缮，带来的愉悦也无法比拟他从刘煜那一句许诺中得到的快感。
他已经知道要做些什么。
　　西德尼走过刚刚的指挥点，径直走向重新支起的帐篷。帐篷边紧挨着用来为工人们临时搭建起的休息站。那被自己安排休息的家伙正靠在热水台前一根尚未完全打进冰层的加固柱体旁，拿着保温杯和几名同伴谈笑风生。
　　一群饭桶。
　　西德尼冲进人群，一把拽住有些驼背的吊车司机，左手揪住他的衣领，右手紧抓他的头发，狠狠一拉，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直到自己的鼻息和对方的鼻息混在一起，一般吹进对方的衣领，另一半吹进对方的耳朵。
　　“你有五分钟收拾东西，给我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