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其上,如在其下。
洛安曾经看过一本写在世纪之初,名叫《失落的秘符》的小说,文中的男主罗伯特•兰登在半死不活的时候,作者如是描述其精神感受。
然而,此时,洛安自己却丝毫没有感到那种虚无缥缈的柔和。他只感到在自己陷入一片黑暗的泥淖之中,身体万分沉重。前方,佝偻着身体的黑衣死神,正费力地拖拽着他,风很大,然而死神那黑色袍子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丝摆动的迹象。
死神被一只死狗搞得弯腰驼背,哈。
朦胧之中想到这里,他感到好笑,便笑了起来。
“笑了?!喂——你们几个、快过来——这个人还活着——”黑衣死神忽然转过头来,苍白的脸凑近他端详了一番后,惊声叫道。洛安被吓了一跳,倏地睁开眼。
他醒了。
仰脸朝天,自己似乎是躺在一个手推车里,两侧的内壁挡住了洛安的视线,令他难以分辨自己的所在。朦胧之中,眼前工人模样的青年正招呼着周围工作的同伴,一同凑过来,仿佛他是一个怪物一般地端详着他。
“这是哪里?”他正要发问,却发现嘴唇僵硬着,不听他的使唤,断线一般,一动不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迷惑,挣扎着准备坐起来,却又发现身体如同灌了铅,也纹丝不动。
“哎,别乱动。你冻僵了。先让我们把你从这里抬出去——”面前的年轻人招呼着几个周围的人,将洛安从手推车里抬出。放到担架上,向不知什么地方走去。
这时,洛安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白墙千仞,直指九天。
绝壁无边,千里冰封。
右侧,那高耸入云的巍峨建筑,正是厄尔尼诺的纪念碑——长城。
“用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恢弘而嘹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曾经响彻神州大地。
歌曲里的长城,如今已在南部那弥天的烟尘之中,坍塌为黄土一抔。如今的这一道长城,不过是坟地上的一座墓碑而已,白墙那枯骨颜色的混凝土之下,一道深渊——饕餮绵延千里。五百米深,两千五百英里宽的血盆大口,吞噬了八十余亿人的尸骸。洛安舒了口气,暗暗为自己醒来的正是时候而感到庆幸。好险,差一点就万劫不复了。一想到“饕餮”里的那些死不瞑目的死难者们,他就汗毛倒竖,浑身发冷。
冷。
这个字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时,洛安才发现自己在打冷战,骨骼肌不由自主地收缩,他浑身都在发抖。“冷——”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竭力抑制住上下敲击的牙齿后,他终于将这个字从牙缝间挤出。
“啊,看我,连这个都忘了——”走在身边抬担架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回头向不远处的某人喊道:“老卢——再给我拿一件大衣过来——哦,对了,再烧一锅开水——喂——你们几个——”他又转向另外几人“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来帮帮忙,把他架到屋里去,这么冷的天,是要死人的啊——”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1091号长城观测站的站长刘煜,这里的人都叫我大刘。你也这么叫我好了。”火炉边坐了许久后,方才领头的年轻人打破了沉默。“你应该感谢这个东西”他拿出一本牛皮封面的书。“不愧是圣经啊,愿上帝与你同在。”
看了看刘煜手里那本正中央钉着一枚子弹的圣经,洛安无奈地笑笑“不过是走运罢了”作为忠实的无神论者,他从来不信上帝这东西,那本圣经,不过是替故人保存的遗物罢了。
热咖啡透过搪瓷的杯壁,向手心输送着阵阵暖意,缭绕的热气蒸腾在空气中,将站长本便因被风吹过而变得通红的脸颊映得更加熠熠生辉。“现在连观测站也开始兼职运尸工了?”啜了一口咖啡后,洛安带着些许戏谑,笑问。
“是啊,也不知道科学院那帮家伙在长城那面究竟在做些什么,几个月都没有任何新的进展传回来。目前上级就是单纯让我们呆在这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加上厄尔尼诺最近开始有些动荡不安,经常出现死伤,社工的人手严重紧缺,于是我们这里许多人都被议会派去作临时工了。”刘煜无奈地叹口气。他打开冰箱,拿出一块冰,拉开氢气炉的燃料槽,放了进去。由于某位科学家的杰出贡献,如今在厄尔尼诺,一块冰,已经足够作为几日的燃料。“前几天,又有几千具尸体被从四面八方运来,大多数都是在暴乱里丧生的。你看电视了吧?负增长由于生活水平提高?议会那些说客做的真是漂亮。殊不知现在这里本来的人口,就已经不多了啊……不过是总基数下降,哪里是水平提高......”
“那……现在……厄尔尼诺大约还有多少人?”洛安感到微微不安。
“按照统计的话,大约二百多万人吧……”
“……又没有了一半啊……这才刚刚过了三年而已啊……”两人不约而同的感叹道。
然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洛安低头喝着咖啡,皱着眉,思索着什么。刘煜低头看着放在桌上的报纸,无言而立。
“对了,最近不知为何,就连猎人公会那些人,也开始变得浮躁起来。”站长首先转移了话题,打破令人不安的冰封。
“猎人公会?!”刚刚入口的咖啡忽然哽在喉头,引得洛安一阵剧烈地咳嗽“咳咳咳——就是那个一直被奉为民之希望的组织?怎么会这样?”他惊讶道。
“你还不知道么?最近有传言说公会里的一些猎人,仗着政府赋予他们的合法持有武装的特权,开始做起拦路打劫的活计来。”站长从桌上拿起一份报纸递给洛安,转身去擦拭溅了咖啡的地板“一直以采集与狩猎而被万众崇敬的公会,也终于堕落了啊……这世道,真是江河日下。”他无奈地笑笑。
“一辆载有30人的巴士在沿海高速上被一伙持枪歹徒劫持,车上除一人因跳车而幸免外,其余29人全部不幸遇难。据幸存者称,持枪歹徒额角均有一三角形刺青,有关部门根据口供重制了刺青的原型后发现,该图腾与猎人公会西天组的徽章相差无几,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中。”递过来的报纸上,血淋淋的报道如是。“这样……”洛安扶着额角,揉了揉太阳穴,信息来得太过突然,他有些难以接受。
“总之小心些吧。看你的装束,是刚刚外出回来的猎人吧?”刘煜仰头,将自己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最近公会与议会的冲突越演越烈,经常发生摩擦,我担心很快就要有一场大变来袭。你回去时,多加小心。”
“好的,多谢提醒。”洛安将报纸放在一边,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挂在墙上的钟表。
“啊——”他猛地从椅子里弹起。“不好意思,我和别人还有约。请问,从这里到新海区应该怎么走?”
“迟到?莫非洛先生有约会么?如果是这样,那恐怕洛先生要失望了。”拦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的洛安,所长摇头道。
“这是什么意思?”洛安有些疑惑。
“洛先生,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刘煜走到桌案旁,给自己也泡了一杯咖啡“要不是把你打伤的人大发慈悲,没有把你身上的衣物全都抢走,估计你现在就是长城下的另一具枯骨了。我看你的左肩也受了伤,不如就先在这里养一养?”
“不成不成,我有很要紧的事情。”
“我能冒昧的问一句,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比你的自己性命还重要?”拿起咖啡,刘煜面向他,一脸严肃地问。
“人命关天。”目不转睛,洛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真是高尚……”沉默了片刻后,刘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这样吧,我让这里的医师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然后老卢会用载具带你去你的目的地。新海区是吧?离这里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这样OK?”
“……也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必客气。你在这里等一会,我这就去叫人准备。”刘煜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摇摇头,转身离开“这年头,电话坏了都没个人来修。害的人东奔西走的。”
房间里只剩下洛安一人。他啜饮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入喉,给他昏昏沉沉的思绪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环顾四周,这里的配给真是充足,区区一个站长都能持有咖啡这样的奢侈品。看来虽然世界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公务员的俸禄,倒是一直是令人高枕无忧啊……还好还好,与几年前不同,俸禄虽高,任重道远,这也算是一种平衡。现在的公务员,还是称得上人民公仆的。
话说——
刚刚接过的报纸散落在一遍,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文字与配图,洛安若有所思。“猎人公会……抢劫……杀人放火……先前的枪手……”他暗自思忖“几个月没见,这群家伙究竟在做些什么,看来明日有必要回去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