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心痛。
心痛。
不知所措。
手捧死亡,他却一动不动,呆立,宛若木鸡。
下不去手。
“快——我要挡不住了——”吊桥之上,手持双刀的人影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上,焦急地高声向他呼喊。刀光急速飞旋,宛若一团鬼火,每一次轮舞,便又将一拨敌人的力量焚烧殆尽,卷入地狱。
然而,他们的敌人,却永远不会堕入地狱。
他们没有灵魂,他们的躯体不是血肉。
他们是钢铁之躯——机器人。
机器不知疲惫,人力却终有枯竭之时。持刀者鏖战了许久,体力已有不支,能让他仍然以这种威势战斗的,只有那灵魂深处最倔强的不屈之心。
持枪的男人知道自己的使命,只需轻轻一扣扳机,他的神圣使命就完成了。
然而,怎么可能下得去手?那人还在现场啊……
“我以新联邦总统的身份命令你——发射——”来不及躲闪,持刀者硬生生受了一机器人的斜刺。他大喝一声,两记横劈,打退了面前的一队机器人,趁着这个空档,向他再次高声喊道。“快、发射啊——”
“啪——”他扣动扳机,一梭子弹打在总统身后,将一名飞奔上来准备偷袭的机器人轰得粉碎。这不是他的使命,但他此时能做到的,却只有这一举动。
然而却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机器人从对侧的高塔中汹涌而出,几十,几百,仿佛行军蚁一般。电子音狂乱地喧嚣着,向它们的猎物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恐吓。腹部流着血,持刀者终于体力不支,单膝跪地在机器人的残骸之上,奔涌而上的机器人见状,一齐冲上山顶,将他压制住。十余之刺刀,齐刷刷,一同插入持刀者的体内。那人闷哼一声,仆倒,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不——”步枪突出火舌,男人为自己的犹豫感到一阵愤怒,他悲恸,将所有的怒火一齐灌注在手中的步枪里,毫不留情地倾泻在敌人身上。顿时,这一小撮机器,转瞬崩碎为一堆破铜烂铁。
然而,一切都晚了。一个机器人倒下了,成百上千的机器人补上来。持刀者,在钢铁汇成的惊涛骇浪里,如同一只凋零的落叶,须臾便消失在了洪流之中。再也不见。
怎么会?
那人,不行了?
所有人的精神支柱,就这样倒下了?
持刀者陷落,机器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注定的胜利,开始亦步亦趋地,向前推进。这压力,令持枪者感到一阵窒息。
他们失败了。
失败了。
败了。
他垂下枪。
一切都结束了。
“你他妈的——在做什么?!?!”忽然间,废墟之中猛地扑出一只血人。不顾已经流出内脏的破烂腹部,持刀者修罗一般,再度挥舞起两把昭示死亡的巨镰,原本还算平整的西装碎成一条条碎布条,在锡安大厦五十七层吊桥的狂风怒海里,仿佛太平洋深处那狂暴嗜血的巨型乌贼,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自己的敌人。
那人为了他们的未来,竟将自己作为祭品献上。持枪的男人,手指颤抖,牙关颤抖,心头更是,猛烈颤抖。
持刀者七窍中流出鲜血,狰狞着,向男人发出最后声嘶力竭的咆哮。“快啊!!!!!!!!!!!!!!!!!!!”
决定了。
紧闭双眼,泪水夺眶而出。
手指猛地使力,他扣下扳机。
那一瞬,宛如隔世。
晨星击碎黎明前的黑幕。
却也击碎了,他自己的心。
啊————————
凄厉的呐喊,冲破浑噩的泥淖,响彻空洞的心房。
“噗——”一声闷响,榴弹枪将满载死亡的糖果洒向二十米之外的战场上,强大的后坐力使得持枪的男子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爆炸的气浪随之而来,将他彻底掀翻在地。男子匍匐在地,灰尘混杂着雪水、汗水、泪水、血水一同糊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本便已朦胧的目光。
男人抹了把脸,向前方望去。
风忽然止住,世界为这一刻停止了自己的脉动。爆炸卷起一阵尘土,混杂在弥天大雪里,乌烟瘴气,令人窒息。
万马齐喑,十方清净。虽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不过从这一片喧嚣中的死寂之中,男人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或者说,一切都即将结束。
不久后,风声再起,驱散弥漫的烟尘。吊桥崩塌,下面的巨响被耳畔的呼啸所掩盖。男人能听到的,只有钢筋吱呀吱呀地在半空中发出悲鸣声。
悲鸣共振着悲鸣,他心里一震悸动。
一切不复存在。
所有的人,都已经去了。
只剩他一人,孤单、渺小地,站在这里。
对面那座巍峨的二号锡安塔,是他们最后的目的地。想到之前为了这一时刻,前赴后继倒在革命之路上的那些同伴,男人心如刀绞,心如荒草,心如泥沼。
然而,永夜初晗,晨星已从东方升起。
他们终于迎来了这并不辉煌的曙光。
你们的使命,就由我在这里完成。
看着那面的大厦里徘徊着寻找进攻路线的机器狂潮,男人再次举起枪。这一次,他的手指不再颤抖。
“噗——”
“噗——”
“噗——”
“噗——”
“噗——”
天崩地裂。
(二)
“公会里现在发生了什么?”和几名猎人一同把雪地摩托搬运到履带车里后,洛安向渡边十三郎询问。
“你还不知?”渡边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然而很快就又变成一副无奈的样子“唉,洛啊,说来惭愧,我们掌握的情报,并不比你的多。这几个月——”他指了指另外两人“我们三个和你一样,一直在外执行任务。克劳迪娅在南面的牧场忙得不可开交,埃尔文刚刚从梵蒂冈赶回来,我那面也是和一百来人在东海上面一直忙活着打鱼的活计。”
“要不是这样子,也不会被那群混蛋钻了空子。”“哗啦”一声猛地关上闸门,克劳迪娅咬牙切齿道。
“先不管那些了,公会现在是什么情况?”听到这里,洛安倍感头痛“营地现在谁是主管?报纸上说近些天的打砸抢烧中一些不法分子身上有三角形的刺青,埃尔文,你该知道些什么吧?”他转向西天组的组长。
“嗯,我的过错。”埃尔文摘掉护目镜和棉毛,扔在一旁的案台上。“公会现在被我原本的副手执掌,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现在他们似乎密谋着什么,似乎目标是厄尔尼诺议会。具体我会调查的。”
听到这里,洛安一惊。方才在矿井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军火,难道是为了这个?无论现在统帅是何人,一旦他的目标是向议会开火,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个道理,就算是再没有头脑的人,也该一看便知,公会里那家伙,究竟要做些什么?
“那……我们现在应该也没办法回到营地了吧?”装甲车里的保温设施使得座舱里的温度变得火热,洛安原本就有些紧张,这一下,浑身上下都开始出汗。他摘下手套,将双手从闷热中解脱出来。“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如你所见,现在这些人差不多是现有人手的十分之一。就算把牧场的所有人手调度过来,再算上四处零零散散的猎人。也不过只有三百多人。凭着这点人手,根本不够和营地里人数抗衡。”
“三百多人……唔……的确有些困难。那......你们有什么主意?”
“先往牧场去吧……至少那里还有我们的一处营地。”对于己方的劣势,渡边也是十分无奈,他眉头紧锁道。
“不成。”埃尔文反对“这次我们杀了他们的几个人,相当于暴露了自我,如果营地里面的那些人真的已经背叛,那么公会很快就会直接向一切我们可能藏身的地方发动攻击。到那个时候,牧场这种孤立的据点,简直就和坟墓一样。”
“那你有什么建议?”渡边眯缝起眼。这两人的意见总是相左,洛安无奈地笑笑。
“分散成小队渗透到厄尔尼诺,暗中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或许现在公会的所作所为有些极端,但是并没有明确的迹象说他们已经不承认我们的领导地位。”
“有道理,”洛安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不过这个方案太过冒险。我刚刚从西伯利亚回来的当天,就遭到两名狙击手的袭击,从手段来看,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可能不认识我们。回城,只能让我们全军覆没。”
“狙击手?”
“嗯,没错。训练有素。”
“此外,我刚刚从被我们逮捕的那家伙身上搜集到了一份情报。”克劳迪娅将一张纸摊开在桌上。洛安注意到,她拿着纸的手,正微微颤抖。
“这、、、”纸上写着的东西,令几人心中都是猛地一颤。
吉克•奥本海姆——江南组副长,已清除
中村志贵——远东组副长,已清除
葛青升——北溟组副长,失踪,已假定其死亡
洛安——北溟组组长,已清除
埃尔文•康拉德——西天组组长,待清除
克劳迪娅•夏尔——江南组组长,待清除
渡边十三郎——远东组组长,待清除
执行者:三体
总指挥:法兰克•加西亚
“混蛋!!”渡边一巴掌拍在桌上,脸色铁青。
“……那这个计划就也只好放弃了……天知道法兰克那家伙,究竟是从哪里搞出这么多花花肠子的……”自己的副手并未身亡,埃尔文虽然没有渡边那样沉痛的表情,却也低沉着声音,低声嘟囔道。
之后的片刻里,没有人再说出一句话。沉痛的气氛,将空气变得混凝土一般,死气沉沉。
这一刻,是属于死者的。
“可以了,我不想再看到这东西。”埃尔文首先从沉默中解脱出来,他将那张纸拿起,撕了个粉碎,随手扔到了身边的废纸篓里“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回到刚才的话题,克劳迪娅,你有什么想法么?”
“执行者没有建议。”克劳迪娅抬起头,冷冷地回答道:“你们给出方案,我去执行,就是这么简单。”从她的声音中,洛安可以听出明显的恼怒之意。毕竟自己的副手命丧黄泉,就算外表再冷静,心里也一定有如刀割吧……毕竟,他自己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
葛青升,失踪,假定死亡。希望这个假定,真的是假定。
“好吧……你总是这样……”吃了个闭门羹,埃尔文又转向洛安“洛,我们几个,数你鬼点子最多,对于现在这种情况,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我需要更多的资料。”恢复过神志后,沉吟半晌,洛安说道。
“什么?”几人充满期待地看向他。
“回城总是要的,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先去那里避避风头。”
“原来还是躲躲藏藏”听到这里,几人刚刚提起来的精神又低落了下去。“苍天啊……就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们反击了么?”渡边双手抱着头,怨天尤人地走开。克劳迪娅随之也兴趣缺缺地随之而去。留下洛安与埃尔文在原地。
“别在意那两个家伙。你还有下文吧?”两人离开后,埃尔文凑近洛安,脸上的表情,就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样。
“什么反击的方案,我倒要听听~”他说。
“三百人其实足够反击。”不耐埃尔文身上的气味,洛安推开埃尔文。
“哦?说来听听。”
“慢——在这之前,帮我做一件事。”洛安摆摆手。
“你先说什么方案。”埃尔文催促道。
“你先把事情搞定。”洛安反对。
“先说方案。”
“先做事。”
“先说方案。”
“先做事。”
“……好吧好吧,拗不过你。”埃尔文叹口气道“这次要压榨什么油水?”
“给你。”洛安把前几日的那一份清单递了过去。事前,他已经将清单上所有物品的数量加了一倍,再加以诸如企鹅蛋变成了鸡蛋,鲸鱼肉变成了牛肉,一斤苹果变成了十个西瓜等等等等的胡盖乱改,如今这张清单上的东西,就算公会全员出动,也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看着埃尔文的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黑,洛安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发笑。
“好吧……”沉默了许久后,埃尔文终于恢复过来,金发遮罩下太阳穴上,青筋仍然在一跳一跳地抽搐着“比起公会的存亡,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等……安顿下来我就叫人准备。”他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
“哈,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就按照那清单上一半的量就好。我也会协助你的。”看着埃尔文这副狼狈的模样,洛安哈哈一笑,拍了拍埃尔文的肩:“现在来说方案,具体的虽然还没有名目,但是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然而这个方案还不是很健全,所以需要收集各种情报,最好一丝一毫的信息都不要放过,这个才是我需要你重点帮忙的事情。”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不过我的疑问仍然存在,这个方案,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呢?”将清单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埃尔文发问道。
“……借东风。”洛安回答。
“东风?”埃尔文惊讶道。
“嗯,没错,东风。”洛安胸有成竹地抱着双肘“当年诸葛亮借东风,火烧连营,大破曹操铁锁横江的诡计。今日,我也要借这老天的东风用一用。”
“看起来你很自信啊……不过恕我愚钝,不过这东风,究竟是什么呢?”这一下,埃尔文饶有兴趣地凑过来。
迎上埃尔文好奇的目光,洛安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议会。”凑在埃尔文的耳边,他低声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