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正在看美剧，电话铃响起，屏幕上绘着老爸两个字。
"喂，老二，"老爸 浓重的鄂西北口音听起来些许浑浊。
“嗯，爸爸”刚出口冒出一句普通话，顿觉有些尴尬，沉默了几秒，才想起乡音"啥事儿？"老爸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
“最近工作忙不？你们那这几天~天热不？”老爸的顿音在打结，似乎又该是几杯小酒下肚了。老爸往年做生意，应酬颇多，然而多年依然担不了几杯酒。想起当年老爸每每酩酊大醉，我和家姐都如临大敌，有次我还躲在柜子里睡了一宿。母亲只要说老爸出去喝酒了，无论在精彩的电视剧，我和家姐也早早睡去。
“还行，爸爸，我们不用出克（去）跑，也热不到什么的”
"这么久不割（给）老子打电话。"那头的老爸假装埋怨了起来。确实，每次和爸爸电话，几句话就相顾无言，以后就逐渐多了给母亲打，问问老爸的境况，一年除了过年回家，电话里确实和爸爸说不了几句话。父亲平素少言寡语，不喜群聚，不喜打牌，和那座悠闲的小城似乎有些疏离了。近些年，老爸应酬少了，喝酒少了，话也更少了。也只有在酒后才谈吐些生平，所以我总以为酒是老爸的性灵，喝了酒老爸才显得亲近，可爱。
“上次割（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最近这两天刚好也有点忙，准备过两天再打。”说这些嘴上很顺溜，心中却隐隐刺痛，这几年打给老爸的电话很少会超过一分钟，无非那几句，忙不，热不，注意别累着。几句最简单的话，每每聊完，就在没话题了。简短的沉默过后，多数是没事儿挂了。
“天热了，注意莫（别）热到了，”相同的句式，夏天莫热着，冬天莫冷着，春天秋天莫累着。“你还住原来的地儿不？”看来老爸的记性也有些差了，已经住在现在这里两年多了，可是老爸每次还会问到。
“没事儿，热不到，公司和家里都有空调，住的地儿一直没换。”
“还是和别人合租？”
“嗯，”“一个人住不合算，在外面能省点就省点呗”
老爸笑了，笑声有些干涩，大概常年抽烟的缘故。“男子汉，该花就要花，我们又不指望你那点钱。”老爸清了清嗓子，“在外面，别冷着，也莫累到，凡事情留个心眼，娃子（孩子），莫太老实了。”老爸的一字一句都像照着书念出来的，从来都是这些言语，往年听会有些啰嗦，如今却觉得有些格外暖心了。
“你放心，我知道的。”“你们俩最近身体好不？”问到这句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每年回家，父亲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笑容却越来越少。眼角的皱纹像汉江河上大船驶过的波浪，我想起同样消瘦的爷爷，我想起了罗中立的那副油画。
“都好得很，”老爸顿了顿，“我割（给）你说个事儿。”
“嗯，”父亲好久没和我聊过这么多了，无数思绪飘过。
“你在外面谈女朋友没？“老爸冷不丁的一句话。
“哈哈”，每次谈到这个话题总是尴尬的。"等先有点事业再说，毕竟现在还小。"
“事业个啥子事业，你爸爸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你姐了，” “你同学都俩娃子了”（我们家的店旁边是我一个小学同学开的菜店，他进社会比较早）。.....我听见打火机的声音”你看你也多大了，有时间和你以前的同学，朋友多联系联系，埋（别）太老实了。”
“我知道啊，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再说现在都忙着工作，联系的也不多”。说着说着，竟觉得有点好笑。
“有啥子不一样的，你爹都这把年纪了，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把你的事儿安排美（好）。”"我们门前头那个老张，比我们还小，天天都抱着孙娃子，我们眼气（羡慕）的，我们天天出门都不好意思。"老爸的话说的我心里有些沉重，去年回家也确实看老爸额前也露出些灰白，在灯光下格外刺眼。家姐去年远嫁山东，和姐夫定居在杭州，家里操心的事儿也只剩我了。外出也好几年了，奈何不争气。想起老爸的白发，有些愧疚有些无奈。很多事情有力无心，很多事情有心无力，特别在上海这样一个城市，繁花似锦，车水马龙，纷纷扰扰，烟雨朦胧。
“有啥不好意思的，再说了过两年我就回去了，回去这个事你们在操心也不着急”。两年前，我这么说过，然后又过了一个两年，未来的路正是因为难以预测，生活才有了必然的理由。
“回不回来是另外一回事儿，但今年必须要把这个事儿弄美，你在外头先看着，不行我们就在屋里（老家）看”。老爸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带着不拥质疑的气息。
“行，你们先看着，你们觉得行我就回去看”。实在无法，只得以退为进。
“不是我们看着，你呆（得）看到合适”“看到合适的就割（给）我们说”。老爸的语速有些加快，暗暗显了些愠意。
“好，行啊”跟着哈哈笑了一声。
“不是行，是你自己呆（得）努力”“你爸爸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你，你姐也不叫(用)我们操心了，就指望着你了”。老爸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了起来，而这坚定里似乎又有些悲怆，而这悲怆似乎是源于某些古旧的庄严。中国的父母永远是无私的，又是最自私的，他们恨不得倾其所有为了下一代哪怕一点点。这种剧情就像古希腊的那些歌剧，大气磅礴，又充满了温暖与无奈，带着生命的尊严，又舍弃了生活的尊严，每每显得肃杀，悲壮。
“嗯，都听你们的。”“一定努力，好好努力”。坚定的语气掩不住嘴角无奈的笑意。“还有个事儿，爸爸。”突然想到十一的计划，和老姐谋划了好久的计划。“十一你和妈一起来杭州玩，二大大（二姑）你们一起来”。
“这个......”“十一不一定有时间，到时候再看吧。”通过了几次电话把老妈给说服了，该攻克老爸了。想起前几年爸妈来上海转了一趟，回去之后，和左邻右舍多了许多谈资，老爸那段时间整个人都精神了好多。
“十一有啥忙的，少挣几天钱没事儿”。“我和姐姐都商量好了，她管住，我管吃，差不多也该割（给）你们买票了。”
“你们这些娃子，就知道乱花钱，”老爸爽朗的笑声传来。“到时候再说吧.......，没别的事儿就这样了”。
“我们也挣钱的嘛，不给你们话割（给）谁花，”“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电话那头传来了滴滴的声音，老爸是个急性子，经常火急火燎的，小时候觉得有点可怖，现在反而觉得可爱了。
一看手机，十分钟多一点，好久没和老爸聊这么久了。有点五味杂陈的感觉，不知该怎么形容。抬头看看天空，月亮像一面闪亮的镜子挂着天空，几颗星星也比平时更亮了，明天似乎又是个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