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第二十章 极光Ⅲ）

（一）

　　洛安与卢启超二人的决定并非是草率的。第一，对方二人逃窜的方向，与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如出一辙；第二，有了热成像卫星雷达，最远方圆一千米以内的一切，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一旦有异常，立刻即可改变计划。
　　然而，作为唯一一款具有飞行模式的载具，对方乘坐的被称为“蜉蝣”的雪地摩托，虽然其最高时速仅仅为二百五十公里每小时，与此时飞行模式下，“月蚀”号机甲的六百公里每小时的强劲马力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然而却如其名所言，机动性极其优秀。
　　而敌方恰恰利用了这一优势，不断改变方向来躲避追捕。双方便这样在广袤的荒原上往复来回地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左舷极角三十度，战术转弯。”驾驶舱内，洛安正在全神贯注地维持着高速飞行的机甲的稳定，经过指点，他与卢启超的配合短短半小时内，早已默契至极：“纵轴俯仰维稳正常，转弯准许。”修正了一阵剧烈的颠簸后，他竖起了大拇指。
　　“好——后面几位，再忍一忍，很快就可以结束了——”注意到驾驶舱里的其他猎人都已经面如土色，一脸狼狈，卢启超对洛安做了个鬼脸：“你带来这几个人，还不如你啊……”
　　“……”洛安决定还是不要提上次搭卢震便车的经历了：“我们总是这么来回打转也不是个事情，时间要紧，能不能想一个一了百了的方法？”
　　“一了百了的方法？有，不过还得等……”卢启超摆出一副故作无奈的表情：“右倾四十五度，平移三十米。居然这么绕弯子……这些家伙，叫他们捉迷藏大师真是再恰当不过。”
　　“右下维稳喷口就绪，侧倾开始——还得等？等到什么时候？”飞快敲入一长串指令后，按住控制屏向右拉动，洛安转过头问。
　　“等到对方把我们带到目的地喽——目前还有大概……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一……”卢启超淡然地低头开始倒计时起来。
　　“我去，到了不说一句——”洛安心底一惊，立刻向身后三名猎人高声喊道：“后面的几位，快抓——”
　　话音未落，世界戛然而止。机甲一个急刹车，从二百公里每小时的时速猛地停了下来，又换换降落下去。挂着安全带，洛安感到胸口一阵窒息：“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停下来了？” 原本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晕车感又卷土重来。以最快速度架住一名飞扑过来的猎人，他有些恼火。
　　“你刚刚说得对，让他们抓紧，七、六、五、四......”卢启超仍然低头全神贯注地进行着倒计时，仿佛未来要有什么大动作一样。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找东西抓紧。”这一次，猎人们十分迅速，纷纷找到周围可以当做把手的东西牢牢抓住。
　　“好了，开始吧，有什么动作？”洛安转回卢启超。
　　“听说过螳螂跳跃么？看好了——”卢启超似乎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词语，洛安心里感到一阵窒息，这一次，是从里到外的窒息。
　　“三——”
　　他紧了紧安全带。
　　“二——”
　　他又紧了紧安全带。
　　“一——”
　　他闭上眼。
　　“砰——”一身巨大声响从机甲下传来，一瞬间，重力仿佛增大了十几倍，巨大的压力自上而下贯彻全身，令人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变成了一颗炮弹，正被从大炮的滑膛中激射而出。
　　洛安牙关紧闭，双手死死按在操作台上。没错，此时自己就是那枚滑膛中飞出的大炮。螳螂跳跃，模拟导弹发射的过程，依靠此时强大的尾喷动力，将载具急速弹射而出。在2040年被提出后，主要用于远程精确而高速传送载具。因为其动作酷似螳螂捕蝉，因此得名。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种给航天员使用的传送模式，居然今天可以亲身体会。
　　“哈——”加速过程结束后，洛安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座椅里，疲惫地看了看卢启超：“你说的绝招，原来就是这个么……”他苦笑。
　　“嗯，”卢启超脸上仍然是平淡如水，显然是已经过长期训练，刚刚的过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这一次，如果没有什么异常的话，我准备在打击对方的同时，直接利用落地时的冲力进行冰层钻井工作。这样岂不一石二鸟？”
　　“冰层钻井……等等，冰层钻井？”
　　“嗯，路上我重新计算了一次偏移量，发现对方似乎在并不在地面上，而这一带的冰层又不像靠近大陆那一边那样踏实，里面有许多空腔，我们要找的人很可能掉到了下面的洞穴里。”
　　“钻井不会造成塌方么？”
　　“这是我的顾虑之一，不过你看，”卢启超调出另一幅卫星图像，洛安看到，上面，一条巨大的鸿沟将整个图像一分为二，又参差不齐地左右蔓延了几道“伤疤”开去。
　　“你看，这是刚刚航拍到那里的地形。这个裂缝大约是一两天前形成的，应该还处在断裂状态，我算了一下，如果在钻探过程中加一个缓冲的话，应该不会对冰壁造成过大的压力，这样一来机甲只需要在下落过程中进行适当减速即可。”
　　“这样……那好，听你的。”
　　“打扰一下……”身后的猎人似乎看到了什么，快步跑了过来：“洛组长，梁先生，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洛安刚刚发问，便发现自己已经得到了需要的答案。伴随着一声巨响，机甲的一侧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撞击的来势异常凶猛，一路上稳定性从未出现剧烈紊乱的机甲，此时竟然向一侧倒头栽了下去。
　　“什么东西？”对猝不及防的来袭感到有些意外，卢启超皱了皱眉：“一级规避系统开启。”
　　“还原调整——”洛安将修正喷管调至最大后，好不容易维持住了机甲的稳定，又调出雷达影响：“我没看出什么异常，上面什么也没有。你刚刚看到了什么？”转回身，他问手下的猎人道。
　　“我不知道有没有看错……可是刚刚在舷窗里看到的那个东西，与前天夜里闯进来的那个机器人非常像。”猎人的脸有些苍白。
　　“你确定？”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那个机器人不是已经被处理掉了么？”
　　“事实上，没有。”卢启超淡然地说出了令人震惊的事实：“那之后我查看过极光一号的储存内核，上面显示，仍然有另外一极光机器人在外游荡。”他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第一个把我们引到这里，第二个又在这里吸引我们注意力。真是了不起的设计啊……”
　　“别管那么多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怕是要被打下去了。”洛安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怎么办，改变轨迹么？”
　　“很遗憾，即便是‘月蚀’，也没有中途修改螳螂跳跃的方法，这个过程只能由电脑自动修正。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去躲避它下一次的进攻。”
　　“刚刚的一级规避，有多大效果？”
　　“大概会产生三度的偏移量吧，不过电脑很快就会修正过来的。”卢启超拍了拍洛安的肩。此时无声胜有声，从这一拍中，洛安知道，自己的命运此时已经在上天手中。
　　“不过，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看洛先生面如白露，正有晨曦之色，一定是大富大贵之命……”这样说着，卢启超将安全带一把拉到最紧。
　　“去你——”
　　“咚——”
　　“啪——”什么东西将舷窗击穿，又从另一侧穿透而去。冷风猛地灌入，封住了洛安口中的下半句。空气急速流失，驾驶舱内的空气变得稀薄起来。极光二号，洛安这样给它编号，一定是在第二次冲击时，将中控系统一并破坏掉了。渐渐感到眩晕，他绝望地操纵着驾驶盘，尽全力试图维持机甲的稳定，然而这一次，却再也　　无力回天。
　　坠地之前，他最后卢启超一眼。
　　仍然淡然如水。
　　如斯。
　　“轰隆——”


（二）

　　日出。
　　距离洛安所在地数千米之外，白茫茫的雪地随着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渐渐从夜色中挣脱，恢复为原有的洁白。
　　雪是洁白的，天空是鱼肚白的，一切都是洁白无瑕的。然而在这洁白无瑕之下，却埋藏着一个肮脏而黑暗的秘密。
　　这个秘密，在这里，已经埋藏了整整一夜。
　　忽然，雪地中冒出一个脑袋。
　　“靠——”露出的脑袋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撑起身从雪地里爬了出来：“等了一夜，连只鸟都没看到，还冻了个半死，管他两倍还是三倍酬金，老子不干了——”随着他这一声嘟囔，雪地里又接二连三地爬出数人，垂头丧气地把手中的武器掷在地上，破口大骂。
　　毫无疑问，这群人便是前夜被指派守株待兔的那群雇佣兵。在雪地里埋伏了足足一夜，他们却始终没有等来那只本应是囊中之物的“兔子”，冻了一夜的他们，终于失去了耐心。
　　“凯尔，带我们回去。”一名年老的雇佣兵向着昨夜那名被蒙面人指为多嘴的雇佣兵招了招手。凯尔是他们之中的地形专家，对于这片雪原的熟悉程度，完全不亚于那蒙面的领队。事实上，这也是他被获准参与这次行动的原因。
　　似乎有些不情愿，却又畏惧于老兵的锐利目光，凯尔懒散地应了一声，便招呼着半月形包围圈上的雇佣兵团，顺着来时的路线准备返回。
　　他们又停下了。
　　他们举起了刚刚放下的武器。
　　半月形的后方，不知何时，站着一人。或许是来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使他们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也或许是此时，这人脸上带着的一丝不痛不痒的微笑，似是嘲讽的表情惹恼了他们。所有人对来人的敌意都是异常浓烈。
　　“什么人——”端着突击步枪，左右看了看，凯尔感觉底气大了一些，便大声质问道。
　　“看来你们原来的雇主似乎背叛了你们啊——”没有在意凯尔的质问和周围数十黑洞洞的枪口，来人环视一圈，仿佛他才是这些人的领袖一样：“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回去，未免过于可惜。”他双手合十道。
　　“那不关你的事。回答我的问题——”
　　“不关我的事？如果我说不仅关我的事，而且还关系很大呢？”男子迎着众人的枪口信步上前，每一步都带来更加汹涌的压迫力。
　　“你——”对于对方傲慢的表情感到恼羞成怒，凯尔扣动了扳机。
　　“等等——”阻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啪——”一声清脆的枪声回荡在空旷的野地里。
　　惊讶地看着老兵将自己扑倒，凯尔知道，自己打偏了。
　　“靠，都说了让你等等了——”老兵拍拍身上的积雪，转向来人：“新人不懂事，还望不要见怪。”
　　“无所谓，无所谓。”来人仍然挂着那淡淡的微笑：“正如刚刚所说，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回去，未免过于可惜。所以先生们，我现在给你们一份新的任务，接不接，你们自己决定。”
　　“酬金呢？”这才是所有人关心的问题。
　　“呵，开门见山。”来人伸出手，比了一个数：“也好，你们先前的酬金，我出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