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第二十三章 鬼影）

（一）

　　“轰——”剧烈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卢启超从后方追上，将洛安一把扑倒在地。二人匍匐着，不敢移动分毫。
　　一秒。
　　两秒。
　　“咔嚓——”
　　“轰隆——”
　　“哗啦——”
　　冰层终于承受不住“月蚀”号比坦克还要重的负载，经过这一番扰动，彻底崩塌下去。卢启超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此时，他们能做的，只是静静在此卧倒，等候命运对自己的裁决。
　　时间一秒秒过去。
　　五秒。
　　十秒。
　　二十秒。
　　半分钟过去了，一切如常。
　　一分钟过去了，一切如常。
　　命运宽恕了他们。
　　没有预想之中的冰层坍塌，也没有冲天而起的熊熊烈焰。冰穴之中，仅有上层那些不足手指粗细的冰锥，被最初爆炸产生的微型震颤震裂，洋洋洒洒地掉落下来，打在身上，噼里啪啦。
　　冰屑落尽后，一切平静下来，他们安全了。
　　这其中究竟为何，二人毫无头绪。究竟三百吨当量的TNT是如何被稀释殆尽，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堙没？一切的一切，都是谜团，雾霭重重。
　　抬起头，他们得到了答案。
　　前方极光二号所在的气穴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洞口数十米之下，翻滚的海水，泛着灰白色的气泡，向上猛扑而来，却又在重力不可抗拒的威严之下，如困兽一般，无奈地吼叫几声，退却下去。
　　最后的关头，机器人选择了凿穿冰层，带着那死亡立方，以最快的速度，潜入海渊的最深处。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机器人早已预先知晓，低温和高压，正是逆活化冰晶立方的两大法宝。
　　然而终是晚了一步。时间不足，活化能未能完全释放，最终立方体还是在大海之中绽放出了那朵死亡之花，虽然黯淡了许多，但摧毁单单一个个体，却已是绰绰有余。
　　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洞口边，翻滚的浪花之中，淡蓝色的眼眸仅一闪而过，便永永远远地沉入一片漆黑之中。那双瞳，已不属于其本体。
　　极光二号，不复存在。
　　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向导。
　　“现在怎么办？”长叹一口气，洛安仰面躺在地上，深深的无力之感潮水般袭来：“被机器人连着坑了两次，你那逆天的机甲也已经被冲到了龙王庙里喂了鱼，现在靠什么离开这里？”
　　“……先回去找其他三人吧……”卢启超的语气虽然仍然冷静，然而脸上却也渐渐浮现出些许无助的表情：“一起头脑风暴，自救的希望会更大些。”他向洛安伸出手：“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振作起来。”
　　“振作……给我一个理由……”洛安仍然四仰八叉。
　　“堂堂北溟组组长，怎么也应该有一点组长的风范。”
　　“我已经不是组长了。”
　　“但是你还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背负的，不单单是一条性命，而是五条。”卢启超的手没有收回：“你，三名猎人，哦，当然，还有我。”
　　“……”洛安无言以对。
　　本便理亏，自然无言以对。
　　“……”卢启超仍然执拗地伸着右手，仿佛洛安不去拉住那手，他便这样像一尊雕像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一样。
　　“……既然你这样说了……”最终，洛安选择了让步。揉了揉额头，他不得不再次坐起来：“那便走吧……”
　　“组长——”见到二人回来，三名原地休息的猎人不纷纷站起身，七嘴八舌起来。
　　“组长，刚刚机甲——”
　　“沉了，知道了。”
　　“组长，刚刚的颤动——”
　　“已经安全了。”
　　“组长，机器人呢？”
　　“没了。”
　　“啊？”众人一惊。
　　“那怎么办？还有人来救我们出去么？”
　　“没有。”
　　众人一片骚动。
　　“不用慌，能在公会做事的，我相信没有哪个是窝囊废，现在大家已经看到了，我们被困在这里，机甲或许是没有了，但是这里的冰穴仍然有很大的空间没有探索，或许有别的方法能够离开。”为了稳定众人的情绪，卢启超发话道。
　　“所以，希望大家有什么想法，都提出来，现在，只有我们自己能够拯救我们。”洛安跟着卢启超说道。
　　一番话，虽然未必能够对现实起到什么作用，却着实让众人安定下来，五人便席地而坐，开始了讨论。
　　“先让我试试这个……”卢启超坐下后，拿出一个鼠标模样的东西。“月蚀号的远程遥控，如果幸运的话，我或许还能将其重启。”
　　“然后呢？”一名猎人发问：“这里的冰层仍然无法承受住机甲的重量。”
　　“月蚀号有舰队模式。”卢启超按下上面最大的按钮：“如果能够让机甲重新浮出水面，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从那边的洞口跳下去。然后开到南部海域即可。”
　　半分钟后——
　　“看来不行……”按下按钮后，最终机甲还是辜负了众人殷切的期望。这一次，卢启超的面色凝重起来。
　　“既然组长你刚刚说这里的冰穴还有许多地方没有探索，那为什么我们不继续前进呢？”刚刚发问的那名猎人继续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或许再往前走，有其他的出口。”
　　“可行倒是可行，但是容易迷路。”卢启超摇头道：“而且，没有了极光二号，我们没有办法去判断哪些气穴是可以通行的。”
　　“刚刚我去看了一下机甲那里”另外一名矮个的猎人忽然说道：“机甲上面堆积的碎冰已经坍塌下去了。那里现在有一个洞口。”
　　“Good Job！”此次出行，几人随身携带的装备，均已经足够进行冰壁攀爬。忽然得到了一线生机，几人不由得同时发出赞叹声。
　　“既然这样，那我们在这里稍事休息，十分钟后出发。”洛安打了个指。
　　一旦有了生的机会，众人紧张的心情便也放松下来，几名猎人一路上似是关系甚好，几分钟内，划拳，闲聊，不亦乐乎，一派优哉游哉的状态，仿佛此时，他们已经不再是受困之人一样，充满了闲情逸致。
　　然而，闲情逸致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有些事情，吸引了洛安与卢启超两人的注意力。
　　“等等——”忽然，洛安止住了大家的“热烈”闲谈。
　　“组长，怎么了？”猎人不解。
　　“我记得，我们下来的时候，是五个人。”洛安刚要发话，却被卢启超抢了先。
　　“是啊，怎么了？”三名猎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极光二号也已经见了阎王，对吧？”洛安转向卢启超问道，眉头紧锁。
　　“嗯，粉身碎骨，你我都亲眼所见。”卢启超点头表示同意。
　　“组长，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三名猎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洛安和卢启超这番奇怪的对白，让所有人都脊背发凉，简直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么，”洛安和卢启超异口同声地发出最后的疑问：“为什么我们这里，现在坐着六个人呢？”
　　这一次，所有人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名猎人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雪亮的眼睛，正迎着照明弹的火把，烁烁放光。


（二）

　　“传送带连同工作结束，四十九座观测站已按克鲁斯卡尔原则铺设管线。原材料耗费在预算范围内，然而考虑到紧急情况，仍需要如下补给……”拿着录音笔，西德尼站在地下工作站的中控平台上，有条不紊地做着工作记录。一日的工作结束，如今已成为四十九座工作站总站长的他，每日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工作区的人。
　　西德尼对这差事倒是很满意，出生生死，已是奔波了许多年，这种安宁却又不至于安逸的日子，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唯一令他不满的是，却也是这差事。
　　为什么？
　　工作不是多，是忒多了。
　　如果洛安还在的话，如今站在这里的，便不会仅仅是西德尼自己了。那家伙，倒是走得干净利落。想到这里，西德尼暗暗叫骂。自己究竟还要在这里等上多久？听闻营地中组长被全员颠覆，洛安的计划，究竟有没有用？他不喜欢谜团，谜团却喜欢他，每日缠绕着他，不肯离去，这让西德尼感到异常烦闷。
　　不过命令就是命令，既然让自己在这里等，那边等着好了。“六号传送方案完成度80%，该方案辅助前五项进行，考虑到或许将用于大规模转移，该方案较前五套方案具有更高的普适性与扩展性……”他顿了顿，工作继续。
　　抬起头，今夜无月，层云低垂。自从洛安离去后，这样的天气，便一直阴云密布，连月不开。或许，这阴沉的天气，也预示着些什么吧……
　　预兆总是准确的。
　　“站长，长城东北、西北各有大批不明人员出现，”忽然，身边的广播接口传出外面守夜猎人的声音：“请指示。”猎人的声音里有些颤抖，不知是因为不安还是严寒。
　　“呵，终于来了么……”西德尼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激动的颤抖。
　　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手枪，他将录音笔关掉，向工作台上随手一抛。从抽屉里拉出一匣子弹，熟练地上膛。
　　身后，传送带蜿蜒着，向着远方一片漆黑之中延伸而去。
　　转过身去，他将手枪向那一片墨色之中猛地一指。
　　“不得不说，你这一着棋，走得可真高明啊……”
　　夜风掠过，层云被撕裂。
　　朗月的清辉，牵过一片海棠色的极光，洋洋洒洒地照射进工作站里。
　　拨云见月的时日，终于到来。
　　呼出一口气，他扣动扳机。
　　“啪——”
　　空洞的声音之中，充满杀气。
　　“站长，一切正常？”听到了这边传来的枪响，猎人的语气，越发不安。
　　“呵，正常，非常正常。”西德尼抓起对讲机，深吸一口气后，发出了已经拖延了半月之久的命令：“全员整顿好，撤退——”

　　【注】克鲁斯卡尔原则：图论中存在最小生成树问题，文中对应问题为：将四十九座传送站连接在一起，所需最短总路径。克鲁斯卡尔原则（算法）应运而生，结合并查集的数据结构，通过对边长进行一次性排序后，贪心选择，可快速有效地解决该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