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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 作者: 红山飞雪
  • 发表于: 2016-04-16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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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王大师久未谋面了,听说他出家当了和尚。
  周末的一天,我们到山上去,准备拜访已经做了和尚的王大师。
   山其实并不远,就在3路车终点站。驱车来到山下,找个地方把车停好,却发现找不到进山的路了。这里的变化非常大,原来是一个很大的村子,街道笔直,绿树环绕。现在,有的房屋都拆迁了,瓦砾遍地,一片破败景象。有的则已经盖起了高楼,建成了新的小区。新建的建筑旁边就是拆扒的民房,一边是破坏,一边是建设,说不清是百废待兴还是肆意毁坏。我们在小区与瓦砾之间绕来绕去,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一条进山的路。
   山上的树木愈加茂密了。
   山的海拔并不高,却有着连绵之势,纵横几十里。虽算不上雄伟,却也高低起伏,树木繁茂,自成气象。从山下望上去,三个山头由低到高逐次上升,层次分明,有一种苍茫厚重之感。
   几年前,这座山脚下有一所教师进修学校,我在那里任教,闲暇的时候,曾与几名学员来到过这里,时间大约也是这个季节,满山杏花飘香的时候。山下是自然村落,山上树木虽然没有现在这样茂密,但却是一种优美的田园风光。时间改变了一切,山上树木愈加繁茂,山下却是翻天覆地满目疮痍。
   刚刚走到山下,就飘来阵阵的花香,想那满山的杏花定然开放了。果然,半山坡的杏花热烈地开着,深红浅白,各呈妖娆。粉白的、粉红的,中间夹杂着一树一树的梨花。杏花开得热烈、纯粹,枝头全都是繁花密枝,一瓣挨一瓣,一朵压一朵,重重叠叠密密匝匝,没有一片绿叶。梨花的风姿则与杏花完全不同,花朵疏朗,枝头上开几朵洁白的花,中间夹着几片新绿的叶。梨花的花瓣与杏花相比,就大得多,薄薄的花瓣向外张开,长长的花蕊散开,放射出来,呈现一种开放的状态。几片素雅的花,几片碧绿的叶,相互衬托着,相互照应着,有一种散淡、简约的风格,花间叶上,似乎有一点点佛宗禅意。
   穿过这片茂密的花树,就开始登上第二个山头了。抬头望去,山坡上是一片森森的松树,高大、深邃、沉郁,走进树林,仿佛进入了一个肃穆的世界。
   不知是自然而然的结果,还是人为的因素,这一山坡的松树,茂密、幽深,简直隔绝了山外的世界。虽然山下那阵阵花香随风飘来,萦绕在松树的枝丫间,但那穿林而过的山风发出的啸声,以及那松树的沉郁,还是让人们收敛了刚刚从花丛中带来的世俗之气与嬉笑的心情。而这时,一座红砖灰瓦的建筑,就从松树的树梢间,显现出来。
   循着那一角红墙灰瓦,顺着一条黄土小路上去,发现松林越来越密,松树越来越粗壮。许多松树的树干上,树枝上,缠着丝丝缕缕的红布条,想来寺庙应该到了。猛一抬头,前面山坡豁然开朗,山坡的高处,一座寺庙闪现在眼前。一个不大的院落,灰色的围墙,朱红大门,高耸的灰色房脊,一派肃穆庄严。此时阳光正好,明亮的阳光照在房脊,庙门上,很亮,很温暖。远远看见庙门边上的石台上坐着一个人,我们就加紧了步伐,走过去。那人见有人来,就站起身来,等待着。那人是王大师的老伴,我们是熟悉的,她的头发全白了,一脸憔悴,满眼落寞。
   山上的风很大,松树林发出阵阵啸声,在山间回荡、起伏。茂密的树林里很少见到行人,寺庙里更是空无一人,显得宁静、空寂。这里果然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我暗自在心里这样想着。见到我们,王大师老伴显得很热情,脸上现出亲切的笑容,让我们到院子里看看。我们犹豫了一下,走进了寺庙的大门。
   寺院是典型四合院的格局,坐北朝南一排房子,耸脊飞檐,明柱雕窗,说不上古色古香,却也有一种庄严气派。飞檐的下面,正中间的地方,悬挂着一块很大的牌匾,朱红底色,几个鎏金大字,写的是“永宁寺”。标明了这寺庙的身份。屋子里传出低沉的梵音,悠悠地飘荡在院子里,萦绕在山上松林的树梢上。正房前有三级台阶,在台阶的下面,安放着一个巨大的香炉,有几柱香散发出缕缕的香烟。香炉前面铺着几个铺垫,是供前来上香人叩拜用的。两侧是两排厢房,应该是用来居住的,有这里的和尚居住,或者前来上香还愿的人居住,现在看来,暂时还空置着。大门一侧,悬挂一口大钟,所谓晨钟暮鼓,敲击的应该就是这样的钟吧。如果在清晨来临之际,将这口大钟敲响,那悠悠的钟声从深山密林里散发出去,回荡在山下那乡村城市间,该是多么庄严与神圣啊。
   站在寺庙的院子中间,阵阵松涛盈耳,有鸟儿不时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它们定然是在这山上待得久了,沾了佛家的禅宗佛意。虽然山下就是人烟稠密的乡村与城市,有时候细微的汽车喇叭声还能透过重重树木传送过来,可还是有些超凡脱俗的感觉,人仿佛已经不在红尘中了。
   王大师老伴见到我们这些满身凡尘俗气的人,却是热情得不得了,问这问那,向我们诉说这里的一切。  
  这座寺庙目前只有王大师夫妇两个人,由于是新建,知道这里的人很少,到这里进香的人更少,香火不旺,香火钱自然不多,吃的用的都靠老两口自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山是不高,但只有一个半路出家还带着家眷的和尚,名声自然不会很响亮。出家的生活很艰难。一座山,一座新建的寺庙,两个半俗不俗的出家人,生活的清贫是可想而知的。更要命的山上缺水,洗衣做饭用水,都需要从山下挑。如今,王大师和老伴身体大不如从前,已经没有从山下挑一担水的力气了。说这些的时候,大师老伴满脸凄苦与无奈。
   这与我们的想象有很大的距离,我原以为出家是一件很超脱很神圣的事情。出家就会抛却许多凡尘俗事,晨钟暮鼓一心向佛,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会有尘世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闲情俗事,也会了却像我们俗人那些诸多的烦恼,出家人是我们这些俗人眼里具有慧根的人。
   王大师进山出家的缘由是什么呢?
   有许多疑惑想请教王大师。可是,不凑巧,王大师出门去了。我们姑且称作“云游”吧。云游的目的有几个,有遍访名山古刹,谈经论道,弘扬佛经佛理;有佛号长宣,着一袭袈裟,托一木钵,走街串巷,布道化缘。王大师此去为何,我不知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是儿童都能朗朗背诵的诗句,我也曾神往那种超凡脱俗的意境。今天,此山的意境自然不能与之相比,王大师也非进山采药,山不高云不深,然我们乘兴而来,却寻大师不遇,多少有些令人怅然。
   重重的树木将寺庙与尘世隔开,山下无论怎样喧嚣与繁华,似乎都与这里无关了。绿树掩映的寺庙,只有松涛阵阵,花香缕缕,寺门关与不关,都是一样的宁静、空寂。在这样的环境里,果真可以做到“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这里不是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吗?然而,出家人可以跳出三界外,抛却七情六欲,无牵无挂,不嗔不怒,却无法离开五谷杂粮,跳不出吃喝拉撒睡。虽然说不食人间烟火,但佛也要吃饭睡觉,这生存是第一位的,无法生存,何谈修身养性,谈经布道呢?
   出家与入世,生存应该是主要原因。
   王大师与老伴原来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就在我们对面楼上。他们那栋楼临街,下面两层是一家大型超市,面积比上面住宅要大,建筑商就在多出的地方盖了一排小房,属于临建,没有产权的,但可以住人。王大师一家就住在那样的小房里。
   与王大师相识,也算是机缘巧合。儿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就是不见任何动静,催他,他说不急;托人给他介绍,他有一搭没一搭;问他,他说自己没有女朋友。整天优哉游哉,过得悠闲自在。俗话说“皇上不急太监急。”很多的事情就是这样,尤其在儿女婚姻这件事情上,哪一个父母不着急呢?无奈之下,就想到了算命问卦,虽然心里知道这些属于无稽之谈,可是很事情到了无助的时候,唯有问命运了。
   可是,平时与社会上的人交往很少,到哪里去找一个可以测你前世今生的人呢?就在为此事一筹莫展的时候,在自家后阳台就忽然看见对面小房一家窗子上挂着一个牌子,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测字、算命、姻缘、阴阳八卦”,落款是“王大师”三个很醒目的字。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是我们的缘分。在我们需要并且无处寻找的时候,它就出现在我们的眼前,看来任何事情都应讲究一个“缘”字。
   草草吃完晚饭,见人家的灯还亮着,我们夫妻两个就去敲人家的门。开门的就是王大师的老伴,见我们是一个小区的,虽然不太熟悉,但毕竟进来出去,还是常常见面的,就热情请我们进屋。王大师是一个五十上下,身材微胖,圆盘大脸的人,正坐在椅子上看一本书。我们说明了来意,把儿子的生辰八字给他。他先是翻书,尔后闭目掐算,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对我们解说。他说我们的儿子是有婚姻的,并且是一个不错的婚姻,只是机缘未到,叫我们不要着急。在我们告辞出来的时候,他对我说:“看你的面相,儿子是晚婚,急不得的。”
   我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满心喜欢地出来。来到家中,妻子半开玩笑地说:“都是你,长一个四方大脸,耽误了儿子的婚姻。”果然,过了一段时间,儿子处了一个很不错的女孩,一家人都喜欢得很。我们愈加相信王大师的道行是不浅的,又请王大师帮我们选了儿子结婚的日子。从此算是与王大师结了缘。
   从那以后,妻子就一口一个“王大师”地叫着。我也跟着叫“大师”,熟悉他的人也都叫他“大师”。“大师”的名号就在小区传开了。
   大师平时很少在家,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是在云游四方,是因为业务繁忙,还是为生计奔波,但在小区很少见到他的踪影。在这一段时间里,只见他老伴身穿环卫工人的服装,推着一个扫垃圾的车子,早出晚归。形销骨立,发也苍苍,脸也苍苍。感觉他们一家的生活很拮据。后来,也见不到他老伴的身影。问谁,谁也说不清楚,谁都不知道王大师老两口去了哪里。在一个小区,搬进搬出,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用不着大惊小怪。所以,时间久了,就渐渐忘记了。
   有一天,忽然看见一个身穿袈裟的人走进小区,觉得奇怪,仔细一看,竟然是王大师。难怪许久未见,原来他出家做了和尚。大师半生研究阴阳八卦,现在出家做了和尚,也算是终成正果。心里暗自为他高兴。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秋天了。王大师的老伴忽然出现在小区,她提一篮子沙果,在小区叫卖。小区里熟人很多,一会儿就将一篮子沙果卖光了。我和她攀谈起来,问她近况。她的目光暗淡了,一种愁苦之色布满那种憔悴的脸。原来她生了一场大病,不能工作,还需要人照料,只好搬到山上,和王大师住在一起。王大师虽然剃度出家,做了和尚,但终究难以了却一切尘缘,将一个孤老婆子扔下不管。山上的日子也很清苦,为了生计,王大师常常四处云游化缘,漂泊不定。她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庙,无事可做,就把山上熟了的沙果摘下,换两个零花钱,补贴家用。其余时间她只好一个人留在山上,日对一山松树,夜守漫天星斗,与清风明月为伴。静则静矣,只是那孤独与寂寞向谁诉说呢?
   大师的老伴不是出家人,上山进庙,实属无奈。不去诵经念佛,清风明月鸟语花香,一天三叩首,早晚一炷香与她无干。想那孤独与寂寞比那大师更甚,山间的岁月更加难熬。
   一心向佛,但仍需一日三餐;跳出三界外,仍有牵绊;六根清净,如何能静?
   像那王大师以“知天命”之年半路出家,定然做了足够的准备,有着充足的理由。但就我一个凡夫俗子看来,他进了深山寺庙,仍然难了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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