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走——”时间已经不足二十分钟,来路已失,苍狼刚刚进入洞口,上面的雇佣兵便干净利落地将绳索一刀两断,这一条路,行不通了。
此时,他们原本的克星,却成了他们的救星。显然是对这里的环境有十足的了解,苍狼毫不费力地在前方领着路,两千米外的另一边,也就是谢城最初坠落的地方,若在那里进行一次微型定点爆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若不是这一线生机,此时的众人,怕是早就绝望了罢。
腿脚发软,却仍然不得不坚持。
肺部烧灼,却依旧要一路狂奔。
鬼影换给三名猎人搬运,洛安和卢启超一人架起谢城一只胳膊。长跑对洛安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难题,然而此时他却要背负着谢城的体重。苍狼跑得太快,他们只能跟着紧随其后的渡边手里的火光,艰难地一路向前。
然而却没有人发出一点抱怨。
他们很清楚当下的处境——
一旦耽搁片刻,便是生与死之差。
哈——
哈嗤——
啊————
胜利在望,“马上到了。”谢城道出了一线曙光:“前面的洞口进去,往左,再往前地面有一个缺口,跳下就到了。”
“不。”狂奔之余,苍狼的话语却没有丝毫紊乱:“直接在上面爆破,我们没有时间了。”洛安看了看手上的表,十分三十二秒,六百三十二秒,不过是数六百三十二个数的时间,想到这里,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如果爆破失败呢?
如果炸药剂量不足,导致冰层无法破开呢?
如果炸药剂量过大,导致大面积坍塌呢?
洛安在脑海里一口气将这些问题驱散,他竭力不去让思绪向这方面靠拢。紧要关头,失败,往往便是来源于这种毫无必要也毫无用处的猜测。
“好了,就是这里。”苍狼首先停下了脚步,随后是渡边,最后是众人。“把炸药拿出来——”渡边对着苍狼道:“上次我让你带着了。”
“苍狼是和我合作调查的联络人。” 见洛安再次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他无奈地笑笑:“怀疑还有其他叛徒的,不只有你一个人。此外,狡兔三窟,组长也要给自己留一个后手,不是么?”
“你们啊……”洛安似乎并没有在意:“算了算了,出去再一起算账,现在死在这里,帐就没得算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向苍狼发号施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此时,洛安强迫着自己这样做。
“哼!”苍狼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管像牙膏一样的东西,泡沫炸药,世纪初的产物,简单而高效的爆炸物,至今仍然在各个领域被广泛使用。玫瑰火照射下,头顶的冰壁一片狼藉,凹凹凸凸,显然是碎块堆积而成。他娴熟地将“牙膏”炸药在冰穹上画了两个圈,随后闪身向远处奔去。
“退到两个气穴外——如果不想掉脑袋的话。”渡边指挥着众人赶忙向远处退去。随后,一片清静。如同旧日除夕夜孩童点燃烟花,期待那绚烂的花火一般,众人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圈“牙膏”之上。
三秒钟过去了,没有反应。
十秒钟过去了,没有反应。
二十秒过去了,没有反应。
然后,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冰尘飞扬。
掩面,抬起头。
几人看到,原本的气穴中,一缕柔和的天光,正优雅地随飞尘摇摇曳曳。
炸药恰恰好好,将封堵着的冰吹散开来。
洛安看了看表,七分五十秒,时间刚刚过去不足一半。
他们得救了。
渡边发出一声轻快的呼哨声,“终于......得救了......”
众人也不约而同地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危机尚未解除,他们仍在冰下。一路上苍狼大致地把计划与众人交待了一番。据其交待,之前被洛安追逐的时候,他与另一名佣兵一路飞驰到了这上方后,便将雪地摩托停在了这里。破出点距离地方两千米左右,“蜉蝣”若牺牲机动性,每一辆最高载重是五人,恰恰可以容下众人。
而那名佣兵,自然是料理掉了。
“好,那便走罢——“众人将此行随身携带的登山器械取了出来,渡边打头,苍狼断后,谢城在三,洛安与其他猎人在后方。队尾是卢启超,若有人掉落,他会将其接住。至少,他是这样解释的。
虽然只有区区几十米,但是为了加快攀爬,众人将随身的其他零零碎碎纷纷解下,轻装上阵。苍狼却仍然是重装加身,在后面看着他背着那“鬼影”,不,或许说应该是自己的副长,却仍然行动自如,洛安不仅暗暗咂舌。这家伙,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呃——”忽然,或许是有些匆忙,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渡边的冰镐没有实实在在地嵌入冰层,稍一用力,冰壁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被冰镐挖出一块来。
一瞬间,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渡边没有掉下去。另一支冰镐比这一支要幸运得多,他仍然还算稳健地挂在冰壁上:“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他笑了笑,试图摆脱这尴尬的气氛。
没有人有时间在意这些。
插曲结束,攀爬继续。
十米。五分钟。
五米。三分半。
两米。三分钟。
一米——
到了——
渡边发出一声欢呼,率先爬出那天井一样的洞孔。阳光照射下,他化作天幕上的一个剪影。苍狼第二个消失在洞口,谢城似是有些体力不支。最后一下,洛安将他推了出去,随后自己爬入日光之中。
啊啊......终于......
洛安闭上眼,感受着严寒之中太阳带来的些微温暖。空气很冷,他却深吸了一大口,在地下闷了许久,这样的新鲜空气,如鸦片一般,令人上瘾。
忽然,太阳似是被乌云遮住了。眼前由黄转红,又由红转黑,世界暗了下来。
“啪——”震耳欲聋。
睁开眼后,洛安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使他的大脑彻底断线。眼前的画面映在视网膜上,却无法传入视觉中枢。他的大脑,选择性地拒绝了这一幅画面。
子弹的轨迹,是如此清晰。
渡边的眉心,一朵血花绽放开来,凄美,艳丽。
脑后,笔直的银蛇再次点燃另一朵血花。
依然是凄美,艳丽。
额头中弹,渡边晃了几晃,在子弹的冲击力下倒退三步后,重新坠入那无底深渊之中。埃尔文拿着一把手枪,迈着方步踱到洛安面前,打了油的手枪在日下泛出刺眼的白光。
“下一个,该你了。”
(二)
“啊——”醒过来后的鬼影,或者说葛青升,目眦尽裂,嘴里发出愤怒的嚎叫声,漆黑的眼眸里,腾起漆黑的火焰。
然而他却无法对埃尔文造成任何伤害。十几名佣兵将其死死地按在地上,无论其如何挣扎,都分毫不动。
没有其他援手,渡边坠入洞口后,佣兵随后便对下方的人进行了一如往常的扫射式清扫,惨叫声仅仅持续了数秒,便戛然而止,洞内,再无活口。
“呵呵,真是疯狗。”身边拥有三十余名护卫,埃尔文有恃无恐地看着已经疯狂的葛青升坐着无谓的挣扎:“或者说,疯鱼才对。你说是么?”他飞起一脚,正中洛安的下巴。脚力不大,却足以让洛安跌倒在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为、为什么?”洛安吐出一口血。
“我们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么?”似乎对洛安一脸木然的表情感到十分失望,埃尔文又上前补了一脚。苍狼站在身后,背对着洛安,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无妨,渡边那个蠢货不需要知道这些,不过对你,我就网开一面。”他掏出一本日记仍在洛安面前,“靠着这最后两分钟,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真相吧。我们走”他转身带着佣兵离去。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刚刚走出几步,埃尔文忽然停住了:“苍狼,过来。”蒙面的苍狼似乎犹豫了一瞬,仍然走了过来。
他犯了错误。
“啪——”苍狼应声倒地。
鲜血自大腿处汩汩流出,与雪水融汇在一起,一片血红。
“真是可惜,你居然没有死在下面。只是很可惜,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暗中调查这里的伎俩?既然这么想救他们,那就和他们一起去死好了。”将还冒着烟的枪重新别回枪套,埃尔文带着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去。
留给几人的,只有一分五十三秒的最后时光。
起风了。
寒风吹卷着书页,将日记本一页页地翻开。
上面记录的真相,触目惊心。埃尔文·康拉德的疯狂,究竟是自什么时候开始的,洛安无从而知,他只知道,法兰克所做的一切,与这本日记中记录的事情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毕竟,法兰克只是他的棋子罢了。
或许,渡边、克劳迪娅,西德尼、科学院、议会、自己......每一个人,都是棋子。
“呼——真是好险——”忽然,刚刚被清理的洞口里,卢启超狼狈不堪地爬了出来,手中还擎着一名猎人的尸首:“没办法,这位仁兄掉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所以就顺手那他当了下肉盾。”似乎感觉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妥,他解释道。
这时,他才注意到失神的洛安,和跌倒在一边,不知死活的苍狼。洛安身前,日记已经漫卷到末页,卢启超看到,已经有些泛黄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段话:
漫天奇光异彩,有如圣灵逞威。
只有一千个太阳,才能与其争辉。
我是死神,我是世界的毁灭者。
西风烈。
风却并非天启,而是人为。
“呼——”
“魔毯”从天而降。看着那巨大而又光华的白色外壳,卢启超向着驾驶窗中的二人挥手致意。“老爹呦——”他笑了笑:“您可终于来了——”
驾驶舱中的老人对着他挥了挥拳头,脸上露出一副老者固有的微笑。
卢启超注意到,副驾驶的座位上,那女士摘下头盔,脸上释然和疲惫被书写得淋漓尽致。
克劳迪娅坐在驾驶舱中,汗水顺着额头留下,黏腻不堪。
于是——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
【注】:日记末尾的文字,摘自《薄迦梵歌》第11章第12句,二十世纪美国曼哈顿工程领导者奥本海默在见证原子弹爆炸的时刻,曾经亲口吟诵过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