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在冰面上缓缓倒下,音乐戛然而止。一出隐喻着悲剧的闹剧终于结束,留下瑟瑟风中人们茫然四顾。仁义,热心,勇敢,坚硬,老炮儿用生命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正应了那句,不求生的伟大,但求死的庄严。从道德的角度去看,老炮儿几乎是完美,但老炮儿的倒下也是必然,因为-时间,这吞噬了所有悲欢爱恨的刽子手。人世纷芜,众生皆苦,这痛苦的根源无非两点,一是有限的时间,二是无限的欲念。颐养天命的老炮儿显然不属于后者,但面对死亡,老炮儿却陷入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沉默。不可预知的因素太多,于是生命的长度对于常人来讲更多无可奈何,但生活的方式确实在着无穷变化中的俗世唯一可以掌控的。
老炮儿在那个破落的胡同里赢得尊重,全凭一个义字。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由于身世所迫,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密闭在有限的空间内,但不去选择沉沦,那么也许营造一个乌托邦的梦境并非没有可能。生命可大可小,无论社会如何变迁,无论认知如何更迭,一个代表着过去和尊严的老炮儿是构建和谐空间的必然条件。他们不必是那些规则的制定者,但必定是那些正义的拥护者,他们代表着暴力,但史学界不也常说,文明是以鲜血的统治为前提。他们可能是那些教条主义最忠实的执行者,他们也是那些古老哲学最虔诚的卫道者,老炮们拼死捍卫的除了那些过时的法则之外,更是对传统文化无以复加的执念。正因为他们是绝对意义的保守派,所以在现实面前选择了永不妥协。
老炮儿的种种行为,无疑同墨家的某些理念不谋而合。墨子毕生强调的理念,无非兼爱非攻,兼爱者,天下平生,一视同仁。非攻着,权衡利弊,常葆安平。这便如同六爷屡次劝阻闷三儿。作为一个地道的地痞,老炮儿并非失去以往的果敢和锱铢,仅仅是面对生活的一次次妥协。拥有了家庭和营生之后,老炮儿肩负了更多的责任,于是他们再也无法肆意拼杀,无所忌惮。从这个层面来讲,电影一开场老炮儿就不能算江湖中人了,因为心中多了些牵挂,因为岁月多了些羁绊。无怪乎六爷不厌其烦提起那些叱咤往事,只因那份睥睨已静静躺在了回忆的包围。尽管不愿承认,但老炮儿的那些时代却确实过去。当六爷老泪纵横地向小波提出那些俗套的寄愿,老炮儿高昂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老炮儿的骄傲最终败给了纷繁的尘世和有限的时间。
从那个时代走来的人看完影片多少有些感慨。快乐的人着眼当下,放眼未来,似乎迎合这个以感官和个性主导下的年代。但始终有那么一群人,执着于寻觅如今和过往的点点不同,一往无前的扑倒在那种飘渺微妙的体验中。毫无疑问,无论多么怀念过去,或者像老炮儿一样明目张胆地向死而生,也不得不去面对现实中关于时间的拷问。霍金的理论或许从科学依据上为人类解决了从何而来的疑问,但该从何而去的疑问却一次次得敲打着那些不知所措的灵魂。诗书礼义为我们表明了仁人志士的行略方针,可从未为碌碌众生解道平凡而不平庸的人生,信仰和宗教一次次供奉人们忏悔并最终去质疑,佛经梵语则让人们平静中渐渐脱离。那么还有什么才是我们生活的动力?也许我的答案便是土地。无论现实中有多少坑洼不平或者飞黄腾达,生存,仅有的目的无非一杯黄土而已。生命在这里诞生,也必将在这里失去。所以值得庆幸的是老炮儿并非倒在手术室里,算是对这个庄严的生命最后一次致敬。
老炮儿已死,正如时光带走了太多我们以为无法舍弃,老炮儿未死,正如那无垠的土地上会有更多后来者的足迹。活在过去的人并非没有梦想,只是更珍惜失去的重量。那些用生命捍卫的东西即便是埋在坟茔里,也会在某些时刻闪耀着比生命更加恒久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