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西安

      走完了北京，西安之行成了必然，收拾完行装，在最喧嚣的季节踏上了秦地的火车，汽笛悠悠，车轮滚滚，那个关于历史的遥远的梦沉醉在一夜无眠。
      凌晨的西安静谧地像初春的月亮，街灯点点，时隐时盲，归来的人群疲惫写在脸上，准备出发的进了浅浅的梦乡。西安两个漆红的大字屹在头顶上，配合尚且黛青的天光，竟有了些许庄严的气息。逾越百年，这座曾经的大站静躺在八百里秦川之上。听本地人的口气，似乎还在艳叹几十年前他的荣光，但如今早已落后于东南沿海诸处了，时光仿佛在这里凝滞，而我们终于得以欣赏留在记忆里的景致。金碧辉煌的宫殿，车水马龙的街市，粉腮黛眉的宫娥，气概河汉的诗篇，我来了。
      始皇帝的雕像筑的足有3，4丈高，背山面水，器宇轩昂。这人，这山，这天下万物，似都不自觉臣服于始皇帝赳赳目光。那个挥手天地棱缺，言语人世繁芜的千古一帝就这样守候着永恒的时光，也许他从未想到安息的墓葬今日会有如此多的旅客观光。那个目光凶厉的身躯早已化作风中尘粒，那段白骨皑皑的霸业却长久留在后世心中，那段周折的王权长久地唤起了华夏儿女嗜血的本性。泥人成百上千地林立在坑洞中的画面着实骇人，一个个看似安定的神色在日光下耀出刀剑般的炽光，恒久的黑暗腐蚀了这些泥俑的身躯，却赋予了他们来自地狱的威意。那些雄姿英发的三秦铁骑通体泥黄，雄壮的身姿和冷峻的神光分毫未消，似是在等待征战的号角，一心为始皇帝的清梦拂去喧嚣。听闻身旁来回穿梭的导游讲，那些泥人刚出土时时有色彩的，历经博物馆的风光后才逐渐褪去。是啊，一切历史经历了现代人的推敲，总会可耻地腐败的。那些泥俑经历了岁月的沉淀，被人们冠上八大奇迹的雅言，就注定了他们命运的轮转。时光荏苒，西北的狂风依旧不变当初的凛冽，呼啸过八百里秦川，让西安这座城市遗存了秦地独有的狂烈，正是秦王朝的金戈铁马，人们终于敢于审视到了人本身的意义。
      登上大雁塔的那一刻，心中的悸动被拥挤的人群消散。矗立在塔洞旁方寸格子里凝视窗外，那个瘦肖的男人是否也曾望着窗洞发呆。抛开所有光怪陆离的异志，那遥远的旅途是否也会让他踟蹰不止，那是生命的终点，或者是又一段历史的开端？我情愿相信他也曾百感交集，历史的重担在他肩膀上化为无言，只有脚下的路，也许，没有明天。不知道他归来的佛典是否点化了人间，又或者只是在天朝上国孤独与骄傲中又将经历的一段平淡，或者，他曾再次登上这座塔，俯视人间。 佛学的引进让人们的意识终于不再局限于自我，而开始渐渐接受本我，接受生活中除了生存之外还有其他难以言说值得穷尽一生。玄奘在疲惫与不安闭上了眼，中华于是执迷了千年，终于盼来了那么一天，僧人的箴言被肆无忌惮的游览，被放在旅游指南里最醒目的景观。听闻玄奘的尸骨被化为舍利埋藏塔底，估摸着也该给有心的相关部门搜去，玄奘的灵魂应许该轮回了，带着数个世纪的梦和一路游者的喧嬉，更带着千年以来人们对人这种生物美好的期许。
      终于站在太液池旁了，几个顽童拿着网兜在水边摸索，不时惊叹。孩童们总是快乐的，因为一两只跳跃的明虾，他们就可以瞬息忘记池水旁骇人的空旷。零星布了几棵树，简单示了几块牌，那座费尽了所有绮丽诗篇的宫殿就落在这里了。广袤的衰草一眼无边，鄙陋的雕塑尘灰布满，那个吐露了半个盛唐的男人，此刻是否依然醉卧于天外。脑补了年幼时的电视画面，平添了广袤中一抹凄然。午门前的喧嚣，含元殿外的索然，如今都成了废墟一片。历史带走了什么，所谓专家们还在为几页古书喋喋不休，历史留下了什么，也许正是孩子们无邪的笑脸。西方的历史是写在书里的，中国的历史数十年前就埋在废墟里，徒留些遗老望月兴叹，徒增些匹夫形貌黯然。文学界说，盛唐之后再无诗。然何止于诗，经济的洪流如猛兽一般，自孔方兄泛滥，人们再也不屑思索如何而去，渐渐也就忘了因何而来，更遑论诗词。也罢，起码小学课本里还方正印着，当然也许有天也会被圣师们以为阻碍了英文字母排版，但愿那不会出现在我们这类穷酸腐儒半抔黄土之前。再多的波澜壮阔总会逝去，时光不因少数人的乞望温存些许。
      飞机起飞的刹那，心中的沉郁被刺耳的轰鸣消解些许，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西安，疲惫终于压垮了眼帘，一场梦结束了，也许正是等待下一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