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年糕,外婆夸我好宝宝••••••”
年糕多是北方的面食,没记错的话,“桥”是南处的词,因为北方称“桥”为“梁”,而“桥梁”便是南北通称了——瞧我,扯远了,我要说的是,和我外婆有关的记忆中没有桥。有的只是一畦菜园子,和那条通往菜园子的小路。
那条被踩的光洁的泥路,平平仄仄的从外婆家门口延伸到外婆家屋后的小丘陵,一路掩映在杂草间,茶行里。
外婆便是每天晨昏踩着它上菜园子的。外婆喜欢种菜,即使在菜市人潮涌动的今天。她说自家种出的菜好吃、不花钱,她说自己老了,能做的也许就是这样了。舅舅爱吃的菠菜,爸爸妈妈爱吃的胡萝卜,表弟爱吃的玉米、茄子,我和小姨爱吃的莴笋、豇豆,表妹爱吃的西红柿:老人的菜园一年四季都不乏嫩绿,虽然每个季节绿的东西不一样,同一季节绿的层次也不一样。
我很惊异,在外婆健忘的神经里,能把这一大家子人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外婆回答我说,这些都是不用记的。
我说,外婆,那你自己爱吃的呢?
外婆先是一想,再是一惊,后是一笑,说,外婆什么都爱吃。然后一阵温和的风就窜到菜园旁边的竹林去了,嘻嘻耍耍的在林子里闹着。
外婆的心已被我们填满了,满得忘了自己。忙碌着菜园的活计,于她而言,是在忙碌着对家人的爱。没想过天下,外婆的心坎里,装的是她对所在乎的人的缕缕挂牵。
喜欢和外婆一起上菜园,不仅是因为那条小路的东一撇西一捺带来的意趣,更是由于那畦菜园总是给人惊喜。在一架一架的青叶之间,你若仔细分辨就能寻到一挂豆子;在一丛一丛的绿叶下,你不经意就会发现一根饱满的茄子;在一天一天的期望中,你会看到幼小的胚芽叶渐变薄变大;在一次一次的观望中,你会注意到躲在叶丛中的西红柿已经红起来了。
看着像兔子一样那跑跑这蹿蹿的我,外婆总是说:看你那样子,可别踩住了菜苗呀。然后脸上是一阵满足的笑。
那样充实的菜园,后来想想,该是花了老人多少的精力在经营呀。想起老人蹒跚于路上的那双小脚••••••那样充实的菜园,收藏的正是老人在历经人生苦味后对甜的守候,收藏的正是对儿孙们充实的牵挂。
一日睡过了,起来已是很晚。惺忪着眼下床来,外婆正在堂屋前穿针纳鞋,小小的筛子里盛满了布料,上午的阳光透过青瓦檐恰好打到了家门前。看到外婆举着针头找光线最明处穿针的较真样我不觉“噗嗤”一声笑了。
“起了?”她向我招手:“快过来帮穿一下针,这针头老不听话。”
“是外婆的眼睛不听话了吧。”我拿过针线,问到:“这么晚了,您也不叫我起床?”
“看你睡得那样香甜,口水都掉出来了,那还会想要叫你醒呢。”
“外婆,您给鞋面上绣朵花好吗,我喜欢花。”
“这个小鬼精,我又不是给你做鞋子。”
“那外婆觉得你这鞋面上绣什么花好看呀?”
“嗯——这——豌豆花倒也适合你的脚••••••”
“看吧,我的脚,还说不是给我做的!”
外婆恍然过来,在我鼻头上敲了一下,一边放下了活计,“走,给你热饭去,看你,起得这样晚,大人们都上茶园采了几背篓茶了!”
外婆让我洗脸、梳头,自个儿则在厨房里忙活的叮当响。
“下来吃吧。”
我忙地跳离了木椅、镜面,哐哐当当的跑下木梯。
是炒的、抑是烧的似豇豆的菜,一口,清风,一口,香脆,再一口••••••就是狼吞虎咽了。
“外婆的菜好吃吧?”外婆在一边自得的问,更像是在陈述。
仅是油盐下锅,不知外婆是怎样做出那样好吃的菜的。于是我问。
“有油有盐就对了,少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反而显得好。”外婆理了理线头,又停下望住我,“可别忘了这是从我园子里长出的菜,不好吃往哪儿去呢?”
迅哥儿难忘社戏夜的豆子,可能是难忘那晚的月色,那晚的伙伴。而我难忘那日晌午的那盘菜,却是因为它真的好吃。
好吃是从外婆的园子里长出来的。
外婆有段时间病了。通电话时,我话长话短,她却总是沉默着。妈妈说,外婆怕自己一张口便滴泪。
那阵日子里,我常常晚上做着一个梦,梦里,我穿着外婆做给我的宽口小布鞋蹦跳在那条通往菜园的阡陌小路上,头顶上是碧蓝的天,秋阳斜斜的落在我的身上,掉在我的脚踝,豌豆花在鞋面上灿灿的开着。身后是外婆慈爱的目光,抚慰着我的后背,暖暖的。我一边追蝶,一边采野花,心里什么也没想,如头上的晴空一样澄澈。将采下的红花插在头上,我回头问老人好看不好看,外婆在几米开外笑。后来发现,直到现在,自己还是站在那条小路上的,只是不觉走走停停已过光阴许久。
为了自己的儿女们,外婆耗尽了她的大半生,耗干了自己的精和力,最终将自己熬成了瘦骨嶙峋,一身褶皱。我们欠外婆的太多太多,能为她做的太少太少。
在我关于外婆的记忆里,没有桥,但桥,却一直存在着。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定是站在桥上,一回头,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