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边城，我只有渡船

　　　白云悠悠，青山隐隐，绿水粼粼，人行天地间，美妙的时光气息缓缓流泻于楼阁长街，如斯世界，宛若画卷。边城，一座幻城，充溢着自然的灵气，孕育着湘西的人们。小书里，演绎着万千世界的悲欢合离；大书里，我仿佛只看到广阔天地间，一条船，一撑杆，一顶泛着金光的草帽，一身散发着泥香草香的粗布衣裳。欸欸一声，荡起碧波，往来不知渡了多少哀乐。
　　　宇宙精华，天地灵气，似乎都特别眷顾边城这世界一隅，给古香古色的它披上一层轻纱，瞬间分离于这世界的混沌，自成一片世外桃源的清明。如此才能孕育出这清俊的山，清秀的水，清丽的人。梦幻般存在的世界里，不知是这山水滋养出如翠翠般性情的人，还是冥冥之中早已被人的灵气同化，有了边城人的灵性。也许在沈老的笔下，边城就是万物灵气的结合，清明如镜，不惹尘埃，美好得不敢让人触碰。在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里，总不时泛出淡淡的忧伤，犹如清风吹过一池春水，掀起一层涟漪，久久不能平静。明明是如佛心一般的清净的世界，如晨光雨露后空灵的世界，却不能真正让人的心平静，总是在矛盾，在纠缠，徘徊于似真似假的边缘。发生在这个世界里的这样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这样温情又淌着血的故事，我们希望它是真的，但又害怕梦碎于乌托邦的心痛。于是，我们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编故事的人编织给世人的一个梦，终究不过一场空，无须再去寻觅。这样，翠翠，傩送，天保，祖父……他们就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成一堆埋于黄土的枯骨，而会在梦里生生不息，永远保持当年的模样，同样的，还有载着忧载着乐，载着人世情与梦的渡船。

　　　如果说边城是一座大城，那么，渡船便是一座小城。在这座大城里，每个人的心都似乎起起落落，如同尘埃，尘起尘落，不能落定，也不知在何处落定。祖父为了翠翠到处奔波，心力交瘁，希望、失望、误会、绝望……最后在那个雷雨之夜吐出最后一口气，却也吐出满腔心事，随雨水奔腾不能停息。翠翠这个美好的少女，她的情是真的，可她的心也是混沌的，情在心中破土而出，却也不能破开情窦初开时的迷雾。傩送和天保，逃得开亲情和爱情的冲突，但最终解不开良心和道德的束缚。大城似乎太大，让人沉沉浮浮，找不到边际，也不知道如何着陆。可是小城，却给人无从抗拒的力量，坚定了彷徨者的方向。祖父，活了七十年，从二十岁起就守在了这溪边，守着渡船，无论晴雨，不离不弃。渡船，是翠翠的家，也是傩送和天保愿意落地为家的地方，即便到了最后，看着一地破碎，翠翠依然守候着渡船，守着对祖父的念想，等待着那个愿意和她风雨同舟的摆渡人。
　　　渡船啊，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也许无论边城的真假虚实，渡船都是真实的存在。它是边城灵秀山水的自然结晶，是湘西人们的人情所在。它承载着祖父的淳朴，翠翠的纯真，傩送和天保炙热而赤诚的心。它经历的是风雨的沧桑，岁月的刻痕，可是这并不能折散它的骨架，反而让它以更加坚定的心凝聚得更紧。在宇宙的时空里，渡船以一个小时空的姿态，见证着人间最美好的情怀。它的每一个棱角都指示着这种情怀的无涯；它的每一面都如同一面圆镜，折射出的人性光辉竟能与日月同辉，与星辰同朽。噢，渡船仿佛成了圣人般的存在，以仰望的姿态数着行云流水般的日子，数着细碎的时光片段，看着故事中的人的嬉笑怒骂，并融入他们的喜怒哀乐。它已不再单纯是它自己了，它也不知道那些人和事究竟是真是假，只是沉醉在这美好的世界，慢慢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美好的世界，令人憧憬向往的世界。

　　　时光荏苒，岁月翩跹，春去春又来，渡船依然守着两岸。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不曾改变的还有那些守着渡船的人，日出而出，日落而歇，守着的渡船好比脚下的黄土，对渡船的依恋是对故土的热爱，对边城的赞美，对人世人情的讴歌。那些守候着渡船的人，有着对心灵净土守候的坚毅与执着，有着最炙热的情怀。在他们眼中，渡船是毋庸置疑的希望，有着如风飘摇的自由，有着静若处子的淡然，也许，还作为一种古老而原始的行驶工具而受到崇拜。不知是人们的意念改变了渡船，还是渡船早已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人性的熏陶，总之在翠翠生活的那个年代，在距今遥远的过去，没有人会怀疑渡船曾化作一股柔水，浸入边城的黄土地，幻成一阵风，轻拂掉世俗的尘埃。边城是一个空灵的世界，清幽淡然，如同雨后沾染水汽的竹林，水珠滴答滴答，声声入耳入心，如同悠远的钟声，飘扬的笛音，缓缓而来，轻叩着心扉，让心变得柔软，再柔软，终于倒在自然的怀抱，无论晴雨，都和它一并承受。渡船则是边城的精灵，任意幻化，带着天地的灵气，穿行在自然，在山在水在人心；或许，渡船便就是边城的心灵，一汪清泉，和着白云流岚，映山映水映着人心。
　　　我想，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城，一座想去守候的、无坚不摧的城，就像祖父固守的渡船，翠翠不愿丢弃的渡船。边城是城堡，因为一段缠绵悱恻的故事和一群至善至美的人儿变得辉煌灿烂，因为有心灵的渡船不辞劳苦地普度众生而变得纯粹干净。可是，在我们曾经一瞥却未曾在意的地方，还有着一座碾坊，它曾经掀起过一层波澜，冲击着祖父和翠翠敏感而脆弱的心。这座碾坊，是渡船最大的敌人，挑战着傩送的感情。尽管它最终铩羽而归，蜷缩在人们的记忆一隅，并逐渐淡出人们的世界。但它留下的阴影总在不经意间不期而至，让人心有余悸。时光暗淡，它似乎也被人们遗忘，但它并没有被真正消灭，也许在数年之后，人们便开始争着抢着碾坊，在碾坊的功名利禄中沉沦。我心目中的城，像渡船一样就好，希望、自由、淡然、人性的美好、心灵的净土……这些，本来就该是原始的追求，千秋万代，绵延不息。守着它们，不忘本真，不忘自然，不在黑暗中枯萎衰败，不在困境中曲心扭意，不在罪恶中随波逐流，不在尘世的喧嚣、世俗的流泛中失掉自我。渡船是心灵，也是无涯情怀中固若金汤的城，没有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却永远朴实无华、微茫不息，静静中，可以任山川变幻，但永远给人安身立命、怡情养性的净土泥香。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看不清是船在水中央，还是心在水中央，荡起片片波纹，追逐着两岸的绿柳红英，永不沉沦，永不幻灭。

　　　渡船，神圣的耶路撒冷，降临到人间的圣殿，它值得人类去朝拜，它如同熊熊燃烧的不息的火焰，指引着人类的心灵，将人类从迷茫中、苦难中解救出来，让每一颗心灵得以在它的光芒下驱尽阴暗。在那个雷雨之夜，渡船和祖父一同逝去，是因为不忍心 看着这个满腹心事的老头孤零零地去承受生活的苦难吧！同样的，它也该忠于自己的宿命，在结束它的生命的同时，世界又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它对于人类的意义不仅仅是躯体的存在了，而是它留给世人的警言和精神。它的命运注定在这一刻终结，它新的使命也将在这一刻开始。尽管它已经无私地奉献给人类无数做人的道理和心灵的慰藉，给广阔的世界奉献了哪怕微不足道的精神遗产，它也将继续进行它的事业。祖父走了，还有翠翠，所以它的流失并不代表某些珍贵的东西的流逝或历史的倒退，而是以另一种崭新的姿态走向前进的时代。翠翠在无形中便感知到了渡船以自己的生命传达出来的深刻的含义。人啊，已很难用生死富贵来说明我们生命大地的富饶和贫瘠了。既然渡船教给了人们美好的性灵和品质，也帮助人类完成心灵和灵魂的塑造，那么它就该放手让人类自己去驾驭自身的生命如同在海洋上自己掌舵去寻找人生的方向。翠翠未来的方向如何，她将要靠自己去决定了，不再依赖祖父，也不再沉浸在少女般无限的幻想中去了。她要掌着自己的渡船，勇敢地去迎接在未知的等待中的风霜。生活总是美好的，生命在其间又是如此短暂，既然活着，就应该好好活着。思念远处的亲人，应该更珍惜自己生命的每个时刻。无论经受多少磨砺，也要正常地投入生活，就像无数个平凡而又幸福的日子一样。即便是痛苦，也应该看做是人的正常情感，甚至它是组成我们人生幸福的一个不可欠缺的部分呢！
　　　沈老将有关翠翠的故事娓娓道来，我们清晰地看到弥漫在朦胧云雾中的淡淡忧伤遮住了整个山峦。但是，等到忧伤渐渐流泻而去，剩下的就是屹立的山峰，在碧空下呈现强大的力量和顽强的生命。所有的矛盾和艰难是不能阻挡历史的进步的，在人类前进的历程中，矛盾和艰难因为不可避免而不再那么可怕了。翠翠会继续走下去，从过往中成熟起来，坚强起来，直至生命的尽头。就生命来说，死亡并不是彻底地结束，一代还有一代，总会有人愿意去掌着渡船，去传承历史留下的精髓，精神或是人类文化；总有一天，人类会拥有生命中的渡船，人类社会会变成渡船，承载世间种种，走向价值存在的永恒。

　　　渡船在故事里被赋予了灵魂，以一种看不见抓不住的力量走向了人类。尽管我们曾经消极过，害怕过，但我们依然相信，每一刻的平凡或是苦难，都是人能够活在世上的莫大幸福，因为我们在肉体和灵魂上活着，在精神上有价值得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