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平阳小学就换了一批新的教职人员,或许是在彻底地改头换面的口号下,在学校工作了二十几年的王老二,也没有被念起苦劳,只得带着他那把坐了二十几年的布凳子,离开了学校。
印象中的王老二高极了,怪瘦的,但却时常佝偻着背,以至于他那打褶的西装,也随着他的背向上拱起。时常有不知事的孩子 ,偷偷地跑到他的背后去向下拉扯他的衣服,我也跟着去拉过几次,以为能把他的背拉直,却不知他的背像烧红打弯后的铁,任你掰弄它自岿然不动 。而他面对我们的这一系列小动作 ,则鼓圆了眼睛,喊道:“还弄,还弄,读书去!”他这一喊,我们笑得更欢了,只觉得他的脸想一个大盘子,上面挂着两颗松果。也许是他那眼珠总向外鼓着,从而使人忽略了他还有鼻子和嘴巴。每次中午去厨房拿饭的时候,就会看到王老二灰头土脸的坐在灶炕前,他一天的工作就是蒸熟学生自带的饭菜。有时候误了时辰 ,我们就得等着。这时他就会拿出一本书来,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然后说道:“你们老师教你们读的还不如我来教你们念。”然后就开始念了。可是有谁听呢?大家都嚷嚷着要吃饭,更有胆大的抽走他的书就往火坑里扔,这下他可急了,只见一双大手伸进火坑,风驰电掣般,书就被捞上来了,然后故作打人状:“你们这些小崽子,没出息的!”但这些话却使得扔书的人更加猖狂了。
在学校,我总能看到王老二的身影。上课时,就会看到门口立着他的身影,从这间教室到那间教室,停留几分钟,听一会儿,然后自顾自的点点头或摆摆头。有一次门关着,我竟然从门缝中看到了那一对鼓鼓的眼珠转动着,这吓我一跳,但随后又想到那被风吹动的树上的松果,又趴在桌子上笑起来。现在想来,他的一切都在我的记忆力模糊了,唯有他那双鼓出的眼珠,还转动着、鲜活着。
其实我并没有刻意去想起王老二,只是在那时,无论我走到哪儿,都能从人们嗑瓜子的瞬间听到这个名字。靠在大人们的腿间,听他们笑嘻嘻的谈论着,我并不懂他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但唯一明白的是,只要一提到王老二,大家都笑了。看他经过,就会叫住:“哎,老二,明儿过来帮我耕田啊!”“老二,明儿过来把这路修好,昨儿下雨给冲坏了。”老二却不苟言笑:“我要去学校呢,不干不干。”但一到时候,他又会跑来。也许是为了自己不用做饭,也许是为了能获得一些额外的物品。毕竟,学校少了他一个也是无所谓的。
离开学校后,王老二也随即离开了我们这个村子,他本身也不属于这儿。他只身从一个穷乡僻壤来到另一个与之相差无几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如何,亲人在哪,只是听说他也是结过婚的,后来那女的不知是死了还是跟人跑了。也许,他又去了另一个穷乡僻壤,也许他又再次离开了,不知道究竟哪里会需要他容纳他。小学不需要他了,人们的生活也不需要了,也许他会作为笑料存在,但这并不是他可以留在村里的理由了。他走的时候只带走了那个打了无数补贴的布板凳和几本旧书。我就跟在他的身后,看见他将几本书扔在了路边。我捡起来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兴趣,就卷成筒抛到了田垄上,等到放学回家时,那几本书早已被烧成了灰烬,化作了肥料。
他曾经住过的那间烂泥屋子至今还留有一道残垣,但无人去理会,因为没人会需要那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