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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

  • 作者: 张宇豪
  • 发表于: 2015-06-24 1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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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筝》的灵感来自梁文道的《我执》里面谈论一个女孩爱上了一个机器人男孩的伦理问题。
  但因为我本人就有点儿像机器人,所以也可以讨论我的爱情问题。我的女友目前在日本读书,我思念她,我就拿来了整个意境,套入我想象的在平庸日子里的故事,成了《风筝》,当时写得很愉快,所以如今回忆起来也很愉快。

  我总是试图记起
  初次遇见你的场景
  但我又总是忘却
  像断了线的风筝
  不止一次地飘过
  干涸的小溪
  因为我期待着
  有一个更美好的结局

  高中时,我喜欢写一些罗曼蒂克兮兮的诗。夏季的语言课上,总有一二只蜜蜂,小小的黄,阳光愈是燠热就愈撞着玻璃。女教师年纪轻,声音也轻,犯忌地两腿套着长丝袜。她讲得好时我听,讲得强人就范时仅仅她自己听。日本虽然是工业国,乡下的空气却偏远得澄明几净,教室里,我写诗时觉得尤为静谧。四下环顾就能看见:约三米高的教室正漂浮过少许金色的粉笔灰。
  由佳子也住在长野的乡下,她的家与我的家只隔着一条小河。
  几场雨过后,蛙鸣竟噪。各家各户的野孩子单手吊着木桥,脚已浸在河水里了。她,由佳子一般不能参与玩耍,至多略倚在河畔的白石头上,看着我们。由佳子的全家是两年前自东部的城市迁至长野的。父亲古板,烟总被咬在右嘴角,叮叮当当地摆弄一辆自行车,原谅我这么讲,她的母亲则神经质。
  早晨去学校,由佳子单独走在对面的河岸上,颔首低视,两只深蓝色的布鞋各扎着粉花。她可谈不上漂亮,因为乡下女孩是土,城里女孩是尘。“她可谈不上漂亮。”我惯常当着伙伴的面以此掩饰我对她的好感。约过却一个学期,她在对面的河岸上竟与二三女生一齐走了。樱花正于河畔的泥里蓬勃,我的惋惜与自责也于我的心里蓬勃,模糊了深蓝色的布鞋。——男孩,与男人的区别即是他耽溺于惋惜与自责,自以为实在是为了爱默默奉献出自己。

  初春并非节日,但照例要放彩纸糊的风筝,远远较之写诗更得我心。
  “升一郎,你知道风筝的引线怎样穿过风筝骨吗?” 由佳子还在图书馆查风筝的图片时,我就想笑。她很认真地一笔一划临摹到本上,用铅笔引短线,再标注出风筝各部分的名称。
  “你呀,你用长钉,一种工具,从这儿扎进去,这儿,钉顶带着风筝线。”她抿着嘴唇,微嗔地仰视我,此刻我正随意地东指西指。我故意惹她不高兴,她只答了一句“谢谢”,似乎尚有其它急事,由佳子就心不在焉地从我身旁慢慢走开了。——是这样的女孩。
  第二次再见时,风筝已完工。
  端的是大大的臂羽与尾羽,两只眼睛却空洞,颇像鱼目。彩纸竟贴了有几层,我反复掂量,风筝能否飞起来都是问题喽。她的手也沾染了彩纸的褪色,又绿又蓝。那天是下午,她小巧的鼻尖闪着点点的阳光。
  “升一郎,你糊的风筝呢?恐怕我……是糊不好看了。”如果她哭了,我倒有机可乘,可她反而微笑。我继而又想:莫非四国的人都从不放风筝?
  “你呀,你竟贴了这么多彩纸,估计风筝飞不起几米高。”我用一只手捏着风筝的一只翅膀,就像捏着一只垂死的燕子。由佳子哭了,并不试图遮掩,仅仅脖颈在颤抖,仅仅右臂想举起拭泪但并未真动。她几步往后退,全身,尤其是鬈发都处于阳光里。
  “有升一郎,你还怕你的风筝升不高吗?”我将她的风筝捧在胸前,站立在我允许自己离她最近的地方。

  当青草的香气和柔软的触觉仍旧笼罩着我们时,由佳子的父亲骑着自行车问罪来了。
  乡下的土路坑坑洼洼,他头顶的草帽一掀一掀。我方看见他,风筝还在天空飞,她也仰首,背对着土路和那边的小树林。他行到距离我们约五十米时,就两只脚同侧下了车,用右手扶车,径自朝我而来。他的右嘴角紧紧咬着烟,随着剧烈的呼吸,烟头的火星正一红一红。由佳子转过身,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但她看见了她的父亲。我被一张树根似的大手推开了,烟头一丢,也险些烧燎我的脚面。她就被他拽走了,被安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风筝直直地坠落。
  而且,这只风筝是我糊的,由佳子的风筝彩纸贴的太多,没飞起来。
  我拔了一株长梗茎的草,叼在嘴里,一沁苦涩的惨绿的血。如果他敢欺负由佳子,我就理所当然地跟他拼命了,但他与我的父亲一样,平日连瞥都不瞥我。沿着自行车消失在夕阳里的轮胎印记,我独自踯躅回家。
  风筝的季节与樱花一样从三月至五月。几场雨降透,河水微微涨满,青蛙又开始叫。由佳子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与我交谈,她来到长野本就是短住,因为东部繁忙得不利于她母亲的疗养,而她的父亲是有意让她读大学的。——我所能做的似乎就是顺遂她的心愿,殊不知其实是顺遂了旁人的心愿。我继而又想:莫非凡读了大学的人都再不会放风筝?
  自那一段时间,我开始在语言课上写一些罗曼蒂克兮兮的诗,工整地抄录进笔记簿里,直到我的桌面出现了一团小纸条:

  升一郎,升,你知道风筝的引线怎样穿过风筝骨吗?
  对不起。

  以我的常规,感到有伤自尊。她既提“对不起”又何以拖了半月之久。我事先更不知父母不准她把时间浪费于风筝,放风筝哩,想来我是绝不配同他们女儿玩耍的了,此时的我也不须她惺惺而来施舍式的道歉。——那爱的或者与爱近似的心情又岂止盲目,简直是忍不住地混淆了自恋的酒与自弃的酒。——还有,她天真,不懂得不应该主动先向男孩道歉吗。
  当天下午,由佳子带来了彩纸和一捆削好的竹骨……

  小插曲过后的半个学期里,我们尽量走远,到村镇环绕着一圈冬青树的外围放风筝。她仍然偏好在瘦削的竹骨上贴过多的彩纸,但风筝已能勉强跃过树梢了。冬青树本是有意规划建设,但长久乏人料理,枝条长短不一,树干不仅直径悬殊而且歪歪扭扭。如果风筝挂上了树冠,自然由我去摘取,但同时也可代之以捉迷藏的游戏。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疲惫。
  身体累了,总是因为对游戏兴趣的丧失,如果不然则会终日不知疲惫。我倚靠着敦厚的树干,临着满树的窸窣绿荫,左腿拱起,右腿很漫长地伸向远方。由佳子站在我的左边,双臂交叉,看着我,说:
  “升,我可是一点儿也不累哟。”
  “佳子,你喜欢跟我一起放风筝吗?”她点点头(她心里肯定早已知道了)。
  “佳子,以后你自己一个人糊风筝时,彩纸可别重叠在一起。”我假装严肃(她又掩饰着担忧纾解之后的兴奋,以为我还不知道)。
  “升一郎,你知道风筝的引线怎样穿过风筝骨吗?”她笑着问得不平常(是在代我回忆,帮我回忆)。
  “佳子,你喜欢我吗?”我等待(她心里肯定知道了,所以她的态度转向冷漠)。
  “你知道了?”她喃喃。绿叶与绿叶沙沙。
  “去本州还是回东部,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我问,继而收起右腿,站了起来。
  “父亲决定的。我们全家回东部,他想让我上大学,他说……” 由佳子哭了。——身体累了,总是因为我突然发现以前认为的游戏恰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当我发现时,它又必将一去不复返。
  由佳子哭了,我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拥抱她都恰在此时。

  她走后,去了东京。没有中断通信,不过情理之中地渐次少了。
  字里行间,足以唤醒畴昔印象,却不幸意兴阑珊。“我”慢慢地不清不楚,“你”慢慢地越退越远。信来信往,终成言不及意的文字任务。我想,一个空虚的人处于一个空虚的世界里,惟有往事最值得缅怀。写信、读信,即是秉着未来的、隐隐的“否”来对自己、对往事反复称“是”。
  约一年后,忽至一封——是她的字迹,是她寄给我这陌生人的信。

  升,近来安好?父亲在东京寻得一处住宅,紧邻一条商业街,不过没有比这更价廉的房子了。母亲与我如平日一样,忙也不知道忙什么,闲也不知道闲什么。我十七岁了,人们所讲的童年已经不包括十七岁。
  升,城里可没有哪怕一只青蛙,你知道吗?但有青蛙似的小汽车。
  你现在还写诗吗?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放风筝时的样子吗?东京的游戏设施很多。东京的风筝飞得更高——长达三米的帆布做的两翼,几节护栏,就简单地组成了一架滑翔机。“滑翔机”。我从学校一路走回家,三家同样大的游乐场,有无数架滑翔机载着客人在飞来飞去。

  罗曼蒂克兮兮的诗,我在写,只是不再抄录进笔记簿里,换作随意丢弃进附近的田埂。原意即不囿于占有的爱,那失去也不成其为不幸,我如此奉劝我。由佳子对我而言,实属爱之初,或者是爱上了爱的过程。我想,少年为了摆脱自己而爱,两厢不知而两厢横亘着自己的距离。也许惟在放风筝时,确觉得世界是清新的、充满活力的……
  ——夜里,我撬开了家里的抽屉,拿了钱,赶火车直奔东京。
  东京的游戏设施很多,但互相局促地围拢在一堆,万不及乡下草场。我只道是来大城市旅游兼打工,暂且住在小宾馆里。由佳子友好地牵着我的手,柔发拂过我的肩头,那串晶莹的项链一闪一闪,让我想起了夜空的星星。
  我牢牢地测试了栏杆的稳固程度,长达三米的帆布做的两翼,薄薄地透出阳光。细密的阳光。
  “来吧,你可以进来了。想飞多高就飞多高。”
  由佳子顺着高而倾斜的跑道滑下,一开始似乎下坠,风至,两翼瞬间撑得鼓鼓的,真如飞禽,即使是乡下最野的飞禽。滑翔机一蹴般地轻轻跃起,随后就一路扶摇直上了。
  阳光在右边,她时不时地掠过太阳,滑翔机的阴影像迅捷的指针刷过我的身体。我,仰首也看不到她,甚至那飞来飞去的滑翔机里哪一架有她都难以辨认。它们仅仅是飞来飞去,正在遮蔽天空。阳光很刺目,从右边斜照过来,每一秒都比上一秒低沉。操纵方向的绳索被拴于地面,我奔跑,弯腰,持起其中的一根,十分吃力地拽着,用两只手把滑翔机拽向了我的方向。那绳索自始至终均绷得紧紧的,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距离。我依稀感到由佳子必定在高空俯瞰着我,于是我摇动了几次绳索,我以为这样就能将我的话语传导向她的内心。我突然设想:万一手里的绳索断裂了,又或许万一她挣脱了绳索呢?
  ……
  以后的许多年,我会不会等待一只再也苦寻不到的风筝,风筝又会不会在空中等待不可能的重逢呢?



  我总是试图记起
  初次遇见你的场景
  但我零星追忆
  像断了线的风筝
  不止一次地飘回
  干涸的小溪
  因为你是我心
  我将永远不会遗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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